《少年杯酒意气长》第二七零章 彭城军议

    不出所料的是,楚军防守彭城的意志的确并不如何坚定。
    而出乎预料的点在于,楚军这意志未免也太过松散了。
    毕竟是北境重城,即便是装装样子也好吧?
    看着眼前洞开的城门,扶苏一时不敢相信,如此一座名城,便轻易地不战而降了。
    嬴显已经将城中关节部位全部把控住了,所以并不虞是诈降。
    与樗里偲等人一同进城之后,扶苏左看右看,一副观光的样子。
    这让甘罗有些纳闷,轻声道:“公子是怀疑城中有诈?”
    “没有,我就是看看。”
    可不得好好看看呢。
    彭城诶。
    这里就是项羽以三万精兵,大破刘邦五十六万大军的地方。
    公元前205年,趁着项羽帅主力赴齐平叛之际,刘邦联合各地对项羽分封不满的诸侯,以为义帝复仇的口号,集结起五十六万诸侯联军,进攻当时的楚都彭城。
    本在齐地平叛的项羽面对腹背受敌,且根据地尽失的险恶局面,令诸将继续攻齐,自己只以三万精锐千里奔袭回师。
    项羽首先于鲁暇丘击破樊哙等军后,继续往肖县闪击。
    驻扎在肖县东南的刘邦军面对拂晓而至的项羽军的突然袭击,因为指挥系统
    此战将刘邦本已大半天下入袋的局面一战给打到了解放前,连老婆都给俘虏了。
    彭城之战后,天下诸侯纷纷背汉而降楚,刘邦只以十余骑逃回了荥阳,然后命萧何“发关中老弱未傅悉诣荥阳”。
    若非项羽不知为何没有选择乘胜追击,反而重新回师向东,又有萧何依靠关中大本营源源不断地给屡战屡败的刘邦运粮送人,楚汉之争或许就是另一番结局了。
    当然,这番感慨自是不能说给甘罗听。
    刘邦这会儿不知道流窜到哪儿当贼寇去了,项羽更是个小娃娃,如今看来,未来还有没有楚汉之争都两说。
    在甘罗莫名其妙的眼神中,扶苏晃晃悠悠地进了城,自然还是驻扎到了城守府中。
    “传我将令,请都尉以上将官一个时辰后至城守府军议,不得延误。”
    既然都已经拿下彭城,且试探出赵、魏方面都是何人掌的密令——其实赵括和龙阳君两人的身份都并不令人吃惊,那也该是时候按着说好的,将联军接下来的进军方略摊牌讲一讲了。
    还未到一个时辰,连行礼都还没整理完毕,扶苏就得到消息,除了少数几位有城防要务的将官以外,所有人都已经齐聚到了议事厅。
    看来大家的情绪都很高涨嘛。
    与樗里偲相视而笑之后,扶苏先行走出。
    “见过公子。”
    “见过公子。”
    随着扶苏的出现,场间众人无论是站是坐,俱都起身相迎,比之前在大梁的军议之时显然都诚恳了许多。
    看来,留城之战的胜利,为扶苏增添了不少印象分。
    正如项燕所说的那样,要想获得士卒与将官的信任,唯一的途径就是战绩。
    相当于踩着名将项燕肩膀,以少数兵力出奇策致胜的公子扶苏,已经以超过他本人预想的程度获得了将士们的尊崇。
    点头示意之后,扶苏坐到了上首,然后请各位重新坐下,稍稍寒暄之后,扶苏开门见山,“彭城即下,我军战略已经达成,但伐楚之战还远未成功。
    “想必各位都不愿枯守一隅,坐视旁路谋取战功。故而今日召集众将前来,共同商讨接下来的用兵方略。大家可以畅所欲言,不必拘谨。”
    所谓的旁路,除了指代与赵魏有直接竞争关系的齐国以外,对赵国将领而言,也有与国内诸将争锋的意思。
    在以赵括、乐乘等将加入联军之后,赵王并未将李牧、庞煖等大将闲置下来,而是兵分两路,令两人各领大军,分别攻袭当日被义渠所裹挟,参与攻赵中的林胡和楼烦两国。
    在一部分投靠了赵国,另一部分又投向昭国而举家迁徙到长城之内后,林胡已经名存实亡,在庞煖的攻势下节节败退,已有了投降之意。
    楼烦方面,同样因为李牧的存在,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楼烦驱逐到了更北的匈奴地界,分别为匈奴各部所吸收。
    自春秋建国以来已屹立在中原北境数百年的楼烦国,就此消散在茫茫草原之上。
    虽是北方不过是对戎狄作战,但毕竟有着灭国的功业,赵括等年轻将领自然也不甘被前辈们落后太多。
    赵国将领对功业十分渴望,并不意味着魏人就会稍有懈怠。
    相比于赵国能够凭借对北方戎狄作战来扩张势力,身居中原腹地的魏国茫然四顾,却发现四面的邻居都是自己惹不起的。
    北边的赵国号称西昭之下战力第一,当然是惹不起的存在。
    西边的昭国就更不必提了,两国在三家分晋之后就一直是此消彼长的格局,魏国落到如今的境地,大部分都是拜这个老邻居所赐。
    东边的齐国虽然是新君继位,但凭借在伐燕之中的表现,齐军已经被视为能够与赵军处在同一水平线上的强军了。
    而且因为远离大昭,又没有在与对楚国的战争中消耗太多,各国恍然间才发觉,齐国竟不知何时拥有了不弱的军力。
    割土于楚,本被视为齐王的懦弱表现,然而事到如今,原本割让的土地早已被齐王建凭借此次列国伐楚而不费一兵一卒便收归,一来一去之间,齐国竟是没有花费多少,就平白将燕国几乎整个吞入腹中,国力大胜。
    对外连战告捷扩土千里,对内除去权相整顿吏治,齐王建在国中的地位从原本因为接连的远征失败而降到冰点的威望,一时间提升到了极高的地位。
    赵、魏、齐三国的新君,竟都是令国中振奋的局面。
    相对而言,继位最久,年龄却最小的齐王建反而是最令人期待的。
    于是四面看了一圈,若不能在此次伐楚之战中趁机攫取足够的利益,伐楚之事一国,魏国接下来的局面几乎就是当日韩国的重现。
    因此相比于只是渴望战功的赵国将领,魏国将领更是有着为国家生存而战的心思,对于伐楚的热情更为高涨。
    自然而然,当扶苏让所有人“畅所欲言”之后,所有人都将目光对准了代表两军的两位。
    魏国的龙阳君,还有赵国的赵括。
    原本以为不过是扶苏的托词,如今看着情况,却真的有让大家畅所欲言的意思,这令赵括稍有吃惊。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虽然不知道扶苏究竟是何等打算,但既然要说,那赵括说就罢了。
    “此战可胜,齐王的帮助不可忽视。投我以桃,报之以李。括以为,我军也当东向,一方面将楚国北境清扫干净,一方面也可以帮助齐王方面。”
    此言一出,赵国方面自然都点头称是,魏国方面却不同意了。
    话音刚落,龙阳君便出言反对,“诸位不要忘了,伐楚之战的目的是在于为楚王正位。如今项燕新败,楚国北疆防守薄弱,正是兵临寿春的大好时机,怎能引兵东顾,白白错失良机呢?”
    扶苏与樗里偲又对视而笑,心道果然如此。
    因为隔了个魏国在,得到的土地也不过是飞地而已,而且赵国扩张的重点一直是在东边和北边,因此对灭楚的兴趣并不太大。
    赵国之所以要参与伐楚,瓜分楚国土地人口只是一个方面,更多是为了防止自己被孤立,以及更重要的是,不能让齐魏,尤其是齐国在此战中获利太多。
    对于昭国的获利,则是他们想拦也拦不住的,所幸就不去想了。
    在被狼追的时候,你如果跑不过狼,就跑过其他同伴就好。
    而魏国自然是要在此战中狠狠从楚国咬下一口肉才行,如果能够趁势将楚国平灭,即便让昭齐分去了大头,魏国至少也能喝上肉汤。
    而且一个四分五裂的楚国,也有利于魏国的生存,乃至于扩张。
    除了对魏国有利之外,魏王个人对于此战的期待同样很高。
    相比于御驾亲征大胜,又在北疆扩土逞威的赵王成,还有虽然年轻,却在外交和内政上都斩获颇丰的齐王建,年纪最大却继位最晚的魏王敞却似乎并无任何建树可言。
    安邑之战大败可以说与他无关,但三国和谈后割去的大片国土,却都要算在他的头上了,虽然这同样是有信陵君一定要兵出轵关的原因。
    而在国中支柱信陵君魏无忌转封山阳之后,两人之间几乎已经摆在台面上的分裂,更让魏国本已风雨飘摇的局势更为恶劣。
    虽已有严令,但国中富户与边民的逃亡,已经让魏敞头疼不已。
    士子纷纷离开原本被视为文璀之地的大梁,更让魏王敞压力骤增。众所周知,战国时代便是人才的时代。
    失去了士人的支持,魏国更是雪上加霜。
    因此无论是为了个人威望考虑,还是对魏国未来局势的考量,魏王敞,以及龙阳君在内的所有魏将都急需在伐楚中争得最大的利益。
    而还有什么,能够比顺势灭楚,能给魏国带来更大利益的呢?
    若非单凭魏军难以攻陷势必集结了楚国最强防守力量的寿春,龙阳君甚至已经通过魏王的密令,率领剩余的魏军脱离联军而独自南下了。
    反正联军的既定战略已经完成,龙阳君也不认为昭王会在这样一个昭楚对峙的关键节点因为自己的脱离联军就对自己如何。
    各国联盟的意义对昭王政而言甚至比单纯的伐楚更为重要,这一点,精于外交的龙阳君虽然晚了些时日,终究还是看出了端倪。
    那么该如何利用这个联盟,以及利用昭王政希望维持联盟的态度来为魏国谋利,就将是龙阳君在伐楚之战以后,要与魏王敞好好思量与考虑的了。
    能够比他人更快上哪怕是半步搭上昭王政所领的快车,对于魏国,尤其是此时的魏国而言是难得的好机会。
    两边都表明态度之后,互相争辩了许多。
    龙阳君并未直接下场,与赵括就行军路线进行辩论的,则是当日曾以讽刺性话语指出项燕战略的龙懋。
    “分兵攻楚,乃是战前就立的战略,如今强要与齐军合拢,非但对战局没有多少帮助,反而不利于大军展开,窃以为不应如此。”
    两国私底下的盘算虽然各自心知肚明,然而毕竟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
    因此无论是龙懋还是赵括,都只能将辩论的重点放到战略战术上来。
    “非也。”谈到战术话题,赵括从来还没怕过谁,“合则强,分则弱,这是不言自明的道理。
    “之所以要分兵,一是为了将楚军调度开,避免因为指挥系统的问题,让楚军钻了空子;二是为了避免后勤压力过重。
    “但这两点,一个是因为项燕军的失败,让楚军失去了能够钻空子的机会,另一个则因为水道的成功打通,以及卫国的及时补充,使得后勤顺畅无阻。”
    卫国使者卫逢同样在座,在赵括提到他之时,起身向各位作揖。
    “此时合兵一处才是正当其时,两军合力,将楚国北方残余势力消灭,才是稳扎稳打的方式。
    “相比于在大好形势下孤注一掷将所有兵力都集中到坚城之下,窃以为东进才是更好的获胜之法。”
    强词夺理都能说得有理有据,让人信服,不愧是赵括。
    既然战略上说不过,龙懋很快换了思路,“此战目的本就是为了正楚王之位,倘若我军分明有如此良机却不南下,不是等于昭告天下此前所言都是虚言吗?”
    本来就是虚言。
    但是赵括自然不能这么说。
    名正言顺,无论是对天下士民,还是对于迷信的底层士卒而言,都是十分重要的,赵括当然明白这一点。
    “既然是为楚王正位,何必要兵临寿春呢?”
    “这倒是奇了。”说话的是此前并未做声,只把自己当透明人的郭进,“不攻破寿春,怎么让熊横退位?”
    任何一国新王登基,都会派出使者出使各国通报,其后各国又会回使以作承认,这是通行战国的不成文规矩。
    即便是相互敌对的国家,一般而言也不会对承认此事作出反对。
    然而因为列国并不承认楚王的合法性,又在武关会盟之后立刻以此为借口伐楚,因而在列国人口中,并不以楚王称呼熊横。
    郭进的突然出口做捧哏,令赵括本身都吓了一跳,等了很久才终于反应了过来。
    “只需要让楚国上下都看出,熊横必须退位就是了。”
    “赵将军的意思是,不直接攻打楚王直领的土地,而是攻打楚国各大族的领地,再借由他们来向熊横施压?”
    出言道破的自然不是扶苏等人,此时还不到扶苏表态的时候。
    说话的是卫逢,正是“巧合”地正好参与到此次彭城只会的卫国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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