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杯酒意气长》第三九四章 鸣镝在前

    眼看一箱又一箱的珠宝器物被抬到了大帐外的空地上,因为昭人入侵而满是寒霜的头曼老单于脸上,总算有了一丝寒意融化的迹象。
    突然,有人手上一滑,险些将手中抬着的箱子倾倒在地。
    头曼并未在意,只有负责押运的冒顿随从似乎十分懊恼,以鞭子狠狠抽打那人。
    没有去管随从教训下人,头曼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据称是冒顿从赵国抢来的珍宝上。
    能引起男人兴趣的,无非就是金钱与女人。
    随着年岁已高,越来越难以从女人身上得到乐趣的头曼,自然比年轻时更为喜爱珍宝了。
    在命人打开第一只箱子后,头曼亲自上前查看。
    其中闪烁着各色光泽的黄金与各色珠宝,令头曼十分满意。
    “冒顿很好,很好。”
    看着其后十余只陆续搬到跟前的,大小与形制基本相同的大箱子,头曼对冒顿的孝顺颇觉满意,难得地简单称赞了一句这个长子。
    但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也引起了他身旁的阏氏的不满。
    正拿着一串珍珠项链在自己脖子间比划的年轻阏氏闻言,狠狠将珠宝项链撕扯断裂。
    随着颗颗珍珠砸落地面四散开来,头曼回过头,正好对上阏氏狠毒的眼神。
    “冒顿是个狼崽子,他总有一日会反噬的,单于不先下手,我母子必然死无葬身之地了。”
    又来了。
    每次自己一提及冒顿,这个娘们就一定会说一番冒顿心狠手辣的话来。
    这让头曼不耐之余又有些无奈。
    女人的眼光,真是太短了。
    是头曼不相信冒顿会做出杀害自己小妈和幼弟的事情来吗?
    当然不是。
    冒顿是所有儿子中与年轻时的自己最相像的。
    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
    这个长子,一直以来都是头曼最欣赏,同样也是最忌惮的。
    头曼自己就是杀了老狼和自己的狼兄弟们而上位成为部落首领的,他怎么会想不到酷似自己的冒顿会如何做。
    所有人都以为头曼是因为宠爱阏氏和幼子,才会处处针对、压制冒顿。
    都是些愚蠢的人。
    一个胸脯大一些的女人罢了,他头曼想要多少,就可以有多少。
    至于儿子,头曼都忘了自己总共有多少儿子了。
    四十个?还是五十个?
    他会处处压制冒顿,只是因为冒顿太像自己了。
    仅此而已。
    当年自己看不懂父亲对待自己的态度,如今,每一次看到冒顿出现在眼前,头曼都会对当年父亲的心思有了共鸣。
    看着自己的狼崽子逐渐成长,真是一件既令人欣慰,又夹杂着恐惧的复杂情感啊。
    等冒顿这次从南边回来,就将他封为左贤王(左贤王是单于之下的第一人,大致相当于中原王朝的太子,但权力比太子更大)吧。
    头曼将视线从箱子中的珍宝上移开,最后看了一眼仍然满眼怨毒的阏氏,有些疲惫地想。
    自己年岁已高,是该确定继承人了。
    否则,狼崽子吃不饱,是会咬人的。
    想着,头曼无力地挥挥手,准备回帐。
    “单于不再看看其他几个箱子了吗?”被冒顿派来上贡珍宝的随从紧张地牙齿打颤,强自逼迫着自己说完接下来的话,“这些珍宝都是冒顿头人仔细挑选来送给至高无上大单于的,世界上最珍贵的礼物。”
    “是吗?”如此说着,头曼却没有继续上前查看的意思,被阏氏坏了兴致,他已经提不起更多兴趣了。
    堂堂草原大单于,再怎么珍贵的礼物他没见过?
    “都抬到库房去吧,我有空了再去看。”
    等你有空就来不及了!
    随从鼓起了这辈子或许只有一次的勇气,再一次违逆了大单于的意愿。
    “此前头人有交代,小人不敢违背,还请大单于无论如何也要看完!”
    好大的胆子!
    头曼心生怒意,冒顿的意思你不敢违背,本单于的意志你就敢了吗!
    然而随着随从奋不顾身地打开他身边的箱子,其他几个箱子竟也从内部自己翻开了盖子。
    不对!
    头曼心生警兆,箱子不是自己打开的,而是里面藏着的人将盖子掀开了!
    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尖啸声在头曼还没能做出反应之前急遽响起,并且向着头曼的方向迅速射来。
    大腿传来的剧痛让头曼稍显清醒。
    抬头去看,一张熟悉的面孔带着让自己熟悉又陌生的怨毒表情站在箱子中,仍保留着射箭的姿势。
    是冒顿。
    他脸上的表情,头曼无比熟悉。
    三十年前,他也曾带着这样的表情站在自己的父亲面前。
    这个表情只有一个意思。
    是狼崽子要吃人了。
    “保护单于!保护单于!”阏氏的凄厉尖叫声一点不输方才刺空而来的尖啸。
    场间大乱,无数反应过来的,还未反应过来的侍卫,或拔剑,或连剑都来不及拔,或是冲向头曼想要保护,或是冲向冒顿想要立功。
    但父子两人的眼神却毫无阻碍地穿越了整个场地,死死地盯着对方,仿佛天下地上就只有对方是真实的存在。
    腿上剧痛,但头曼的脸上却泛起了笑容。
    只是可惜,你的机会只有一次,但你失败了。
    短短一瞬之间,冒顿的神情就从怨毒变成了绝望。
    即便已经为这一刻做了数年的准备和演练,到了最后关头,对权威的畏惧仍然让他们不敢射出噬主之箭吗?
    接下来等待自己的。
    只有死亡吗?
    或许是比死亡更恐怖的东西。
    那个女人的狠毒让冒顿不敢期望简单的解脱。
    要趁着侍卫们抓到自己之前自尽吗?
    不!
    我是冒顿。
    是上天所眷顾的雄鹰。
    最后一秒,冒顿将另一支普通的羽箭扣上了弓弦。
    即便要死,他也要在战斗中死去。
    然而冒顿的绝望和失望没有维持太久。
    虽然比自己计划中的晚了片刻。
    但期待中的破空声仍然从场间其他各处传了过来。
    鸣敌箭在前。
    追随者在后。
    决不相负。
    在头曼倒下之际,他仍没能想明白。
    这个狼崽子是怎么做到的。
    在那道白光充斥心神之前,头曼最后向着那个仍然将指头扣在弓弦上,到绝望的最后一刻仍然选择战斗的身影看了最后一眼。
    他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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