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里的情爱,以为自己懂了,就拿来骗你,哄你跟我好……其实到头来,我只是一根竹子,想学着做人,又学不像,才弄得这么狼狈……你放心,我死了以后,不会进六道轮回,也不会投胎来缠你,你……你好好地过日子,娶妻,纳妾……撑着陆家……”
四周夜雾弥漫,黑茫茫吞没了一切。
晏琛睁着一双空洞的眸子,什么也看不见了。雨夜被隔绝在千里之外,落雨声,风啸声,雷鸣声,齐齐消匿了踪迹。
连陆桓城的温度……也感觉不到了。
他还活着吗?
还像方才那样,睡在陆桓城怀里,被他拥抱着吗?
“桓城……”晏琛哭着道,“你再亲我一下吧……最后一下……”
陆桓城颤抖着低下头,凑过去吻他,冰凉的唇瓣相触,轻轻贴在了一块儿。晏琛的嘴唇从前是干燥的,如今潮湿而绵软,早先渴裂的伤痕还未痊愈,舌尖舔舐,吮得到一丝血的味道。
陆桓城抱了他很久,也吻了他很久,不断地说爱他。晏琛却很安静,两片嘴唇纹丝不动,不像之前那样会羞涩地回吻他。
直到笋儿哭闹起来,咧开小嘴,哇哇乱啼,陆桓城才迟钝地抬起了头。
在唇面分离的一刹那,晏琛的脑袋微微偏斜过一个角度,偎入了他的臂弯里。双眸微闭,下巴抵着锁骨,面容安详地睡去了。
他留下了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与他眉眼肖似,将代替他陪伴在陆桓城身边,此生再不分离。
他将他的至爱,留给了他的至爱。
第四十八章化叶
夜深雨急,无人叩门。
陆家门僮想偷懒打个小盹,刚抖开褥子,就听外头陆桓城高亢的一声喊门,响如炸雷,几乎惊醒了一整条街。他忙不迭跃下小榻,奔出门房,抬起沉重的横木闩子。红漆大门一开,陆桓城抱着一个血淋淋的人迎面奔来,险些与他撞个满怀。
他连忙闪身避让,陆桓城跨过门槛,脚步不停,只随口丢下一句:“去抱孩子!”
门僮云里雾里,不知所指何事,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微弱的婴儿啼哭声,心里一惊,匆匆赶到马车旁,撩开帘子一瞧,里头果真睡着一个漂亮的奶娃娃!
他手忙脚乱地捧起孩子,再扭头看向门口,哪里还有陆桓城的影子?
朱门内外,唯有一地逶迤的竹叶而已。
陆桓城抱着晏琛,一路冒雨往竹庭狂奔。怀里的人愈来愈轻,已不剩多少重量,仿佛根本不是血肉之躯,而是满满一捧蓬松的竹叶,随着摇颤的步子急簌簌抖落,须臾便落得精光。
只怕等不及赶到书房、栽回青竹,晏琛就要消失了。
陆桓城焦急得心烧火燎,一刻也不敢停,大步撞开木栅栏,冲进竹庭——而竹庭里,已经有一个人在等他。
是一个鹤发童颜的白须老道。
那老道身穿海青大襟道袍,衣绣鹤纹,头戴八卦九阳巾,一派仙风道骨之貌,端的比狸子假扮的小道士像样不知多少。
他立于墙边,以手抚竹,正当凝眉静思,见到陆桓城浑身湿透地闯入,便一扬手中拂尘,行礼道: “贫道玄清,乃是金鼎山鹤云观的修行之人。”
陆桓城一愣,猛地收住脚步。
那狸妖假借的名讳,竟真有其人?!
玄清上前数步,又道:“陆当家深夜差人来我观中,谈及铲竹、寻根之事,所言甚是怪异。我猜你府上或有妖孽作乱,特意前来一探究竟,却不想果真逮住了一只狸妖。那狸妖道行不浅,我以天罗地网之术将它缚于前厅,挣脱不得,陆当家暂可放心,倒是你怀中这一根灵竹……”
老道指了指晏琛,捋胡一声叹息:“若再不栽种回去、续上灵气,只怕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陆桓城腿脚发抖,双膝软得几乎跪在玄清面前,语无伦次道:“若种回去,种回去……道长是说,只要种回去,就还有救吗?他可还……醒得过来?”
玄清沉思片刻,无奈地摇了摇头:“竹子易活,难活的是灵体。这根灵竹表里俱损,心魂已灭,身形也快散去。你若赶得及在他散灭之前续上灵息,仔细调养,或许卧床三五载,还能盼来苏醒之时。若等他散了灵息,从此,他便只是一根寻常竹子,与这竹林里的其他竹子无异,再想聚出人身,重返人世,少说也要漫漫百年,你与他……此生怕是无缘。”
一席话,如同冰水浇上天灵盖,冻得陆桓城心寒骨凉。
他似是慌了,也似是傻了,一时不知该做何事,木愣愣地看向怀里的晏琛,哆嗦着唤他的名字,嘴唇、脸色一片惨白。手臂抖得最厉害时,连那纸片般轻软的身子也抱不稳。
玄清已至耄耋之年,看惯了人世,却少见这样的痴情小辈,心有不忍,于是道:“陆当家切莫乱了阵脚,你先将灵竹栽回原处,我替你洒一些杨柳枝水,或许补救及时,还能护他灵息不散。”
陆桓城大梦初醒,慌忙把晏琛抱入屋内,安放在窗前的软榻上。
这时院外脚步渐近,那门僮恰巧带着哭闹的笋儿赶到,陆桓城接过孩子,放入晏琛臂弯之中,盼着他们父子连心,能为晏琛多留一分命数。笋儿天生与爹爹亲近,甫一入怀就止住了哭泣,小手抓着衣襟,不断往晏琛怀中拱挤,小脑袋枕在心口处,依恋地蜷缩起来。
陆桓城为他们铺好被褥,握住晏琛的手,低头亲吻他冰凉的嘴唇,颤声道:“阿琛,我这就去救你,你好好睡在这儿,别抛下孩子一个人走……等竹身栽活了,你就醒过来,朝我笑一笑,好么?”
然而唇鼻之间,没有一丝带着热度的呼吸。
陆桓城语至哽咽,不敢再多看晏琛灰白的面容一眼,转身冲入了大雨之中。
青竹三百年,竿长六十尺,绿似碧,荫如云。只消一眼,陆桓城就在十几根竹子里找到了晏琛的原身。
掘根推倒,不过是一刹那的枝叶震颤,而当扶它起来时,陆桓城才知道岁月究竟赐给了晏琛多沉的份量。陆家先祖若仍在世,知道他弄伤了这么珍贵的一根竹,必定会家法伺候,抽到他皮开肉绽为止。
陆桓城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依着道长指点,把残破折枝的青竹小心扶起,与同鞭而生的幼竹一齐栽回了原处。
坑深三尺,覆土填满,瞧着与从前无异,内里却太过松软,远不能与积聚了百年的旧土相比。陆桓城以铲背拍打,用脚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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