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翊放下手中的笔,一只手揽了长安的腰,捏着长安的鼻子,弯了眉眼,嘴角边有两个深深的酒窝:
“十八弟怎么想知道江南?”
长安撇撇嘴双手环胸酷的不像话:
“师傅和母后每天都说鲜卑的草原多么美丽辽阔,天山多么圣洁,圣湖多么神圣,听的我耳朵都快起茧了。父皇又说江南才是真正的人间仙地,可是我从来没有去过,所以想听太子哥给我讲讲,对比一下。”
再后来,长安跟着神将军常年在外征战,去的都是边夷蛮族的荒芜之地,江南是什么样子也一直没有亲眼见过。长安再和雪翊说起江南也只说:
“从前带兵尽走些天寒日短的地方,一直惦念着想看看文人口中“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的江南倒底是怎么的个美法。”临安已经忘记了他说过这话,只是雪翊还记着。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江南梦,梦里繁花似锦烟雨蒙蒙。
临安也是。
一出紫云关就是鲜卑境内,临安踌躇许久终是没有迈出去脚步,他害怕看见鲜卑草原上母亲所说的羊群马群,害怕看见供奉着祖宗神灵的天山,甚至害怕漫天飞雪,他尽力的逃离北方,逃离有雪的地方,逃离,他一想到就心痛的地方。
他失去太多东西,母亲临终也没有侍奉身前,最后还丢失了自己,他还有什么脸再回去?
只能在离故乡一步之遥的地方仓皇而逃,如一条丧家犬。
临安一滴眼泪顺眼角滑过,幸好破庙太黑也没有人留意到他,抬起袖子用破烂的衣袖抹去泪水,坐起身来扔开身上的稻草“啪”的跳到佛像下面。
临安一动像是拱卫月亮的群星般护卫着雪翊的十几个汉子纷纷站起身来抽出藏在身上的武器,如临大敌的看着临安。
坐在众人中央的雪翊没有动静,只是静静看着他眼前燃着的篝火,双目中再放不下其他。
临安视线放在众人中央的雪翊身上,雪翊一身棉白的袍子,头上带着文士巾,雍容高雅的神态、清俊的面容,怎么看都是干净的读书人。
临安板着脸看着雪翊,那一瞬间他的神情极为迷茫,这些年不管两人的身份地位怎么变他都坚信他在雪翊心中的地位,坚信两个人的感情不会变化一分,坚信他可以一直站在雪翊身边。
直到两年前父皇驾崩的那个雨夜。脸上露出一丝嘲讽,雪翊看着衣冠楚楚其实本质里早已经腐烂成一堆黑水。
纵然十几个汉子千提万防临安还是轻易的来到雪翊的身边,雪翊这时才将视线放在眼前这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年轻人身上,深沉的眸色中丝毫看不出轻蔑和轻视来。
准确的说,继位后雪翊的眼神中从来没有任何情绪。
论武力雪翊远远不是临安的对手,临安想,他现在抬手掐断雪翊的脖子,眼前这十几个汉子也来不及阻止。
临安慢慢靠近雪翊,就像梦里那般,雪翊的面容在临安的眼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他从前抚过的眉眼,吻过的唇。
他甚至可以看到他自己的倒影在雪翊的眼中清晰的呈现。
只要他一伸手就可以掐断雪翊的脖子,杀意涌现,却在视线扫到雪翊右臂时散尽了,他知道,雪翊的右臂近乎残废,书写虽然不困难,却是无法拉弓射箭,那条手臂,是为他废的。
小书童护在雪翊身前,怒声质问临安:
“大胆,你想做什么?”
临安从雪翊身边走过,雪翊用的熏香的味道很冷,冷的就像他那个人一样。
临安心中杀意一闪而过悲哀又涌上心头,他既然都已经决心不再当临安了可他心头还是恨的发疯:
“什么做什么,你们一群大爷占了我乞丐的窝,吵的我睡不着觉,现在我把地方留给你们我走还不行。”用沙哑的嗓音说完后,也不管其他人的反应头也不回的快速离开。
他再不想和雪翊见面,就是死了也不想再和雪翊有任何瓜葛。
雪翊听到临安的声音后若有所思,小书童嘀咕:
“真是个怪人。”
破庙外的天空黑重如墨,雨一直在下。
作者有话要说: 下星期修改回忆杀
☆、第二章
雪翊没对小书童说谎,国人都知道长安战功赫赫,却不知道他从前也带过兵,从小是魏帝的太子纵然没有军功在身也可以压制朝中的武将,只是他在开疆扩土上的成就远不如长安和已故的神将军。
就在几个月前他还亲自带了五万人马兵临紫云关,一面压制关外蠢蠢欲动的鲜卑,一面一步一步的,将已经被放逐出京贬斥的如同普通百姓的长安身边只剩下的一个神将军莫白逼死,只是没人知道。
没有人知道他是抱着多么偏执阴暗的心思亲自斩断长安的一扇扇羽翼,将那个从前灿烂如艳阳的人控制在手掌之中舍不得稍稍放松半分。
雪翊是中宫皇后的儿子,也是魏帝的长子,一生下来便是魏国的太子。
长安是嫁进魏国的鲜卑公主所生,排行十八,是魏帝最小的儿子,也是最得宠的儿子,得宠到抓周礼时长安想要魏帝冠帽上的东珠魏帝都肯摘。
长安十二岁时跟随枢密副使李正征战得胜回朝一时风头大盛,京都无人不知皇十八子长安一杆长qiang将张义叛军杀得片甲不留。
雪翊至今都记得长安在云南生死不明之际,他从小长大的伴读李青嶂终于跪在他面前归还了东宫太子洗马的官服,朝他一拜散发赤脚离开。
走之前李青嶂对他说:
“臣祝您今后英明神武江山永固。”
他为了他的亲兄弟惩处了从小同他长大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人。
李青嶂说他无情,好像也并未说错,有情无情连他自己都分不清了。
后来他去了中宫皇后处请安。
让所有宫人退下后雪翊跪在皇后面前像人世间其他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样,歪着脑袋轻声对皇后说:
“母后,你听到十八弟凯旋回来的号角声了么?”
皇后抬眼,凤眼狭长露出一丝笑意,眼尾上装点的胭脂红艳丽如花,朱唇微起,威严自生:
“雪翊,母后问你,你十八弟是嫡是长?”
雪翊有些吃惊皇后的问题,随即领会了皇后的意思。
他乖乖回答:
“都不是。”
皇后抬手抚起面前丰神俊逸已经有十六岁跪在她面前的儿子,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既然都不是那我儿还在忧虑什么?”
雪翊歪了身子靠在皇后怀里,闷声说:
“我武功不如十八弟,今后这胳膊都再拿不起刀枪,儿子是觉得如今这个太子的位置实在坐的有些无用。”
皇后搂紧雪翊,手指轻轻抚摸着雪翊的脸:
“还记得母后和你说过的话么?战争是手段,杀人是方法,为君之道是会用手段掌握方法,而不是他自己沦为方法的一种,你明白吗?”
雪翊咬着唇点点头,皇后将雪翊的身子搬正,让雪翊面对面的看着她自己。
皇后收起嘴角的笑容,眼中的锐利直逼进雪翊心底,一本正经的对雪翊说:
“最重要的是,你作为魏帝的儿子,你要坚信,你的父皇并不昏聩!”皇后这话说的极重惊的雪翊心头一震,慌忙跪在地上:
“儿臣不敢!”
他不害怕长安会抢走他的一切,他信长安护长安,就像是寻常百姓家任何一个兄长对幼弟的关爱,可……可……唉。
从中宫出来后魏帝身边的奉侍太监常米头过来传口谕要雪翊去外朝安宁殿商讨明天犒赏大军回朝的事宜。
他坐在车辇上由中宫向外朝前进,太子仪仗所到之处宫人或回避或趴身跪迎。从前他觉得习以为常的事在今天变得分外刺眼。
他此刻得到的敬畏全是由权势所带来,现在眼前臣服他的人臣服的并不是雪翊这个人而是“太子”这个身份,太子谁都可以做,没有谁在意的是雪翊,一定要非雪翊不可。
他已经做了十六年的太子。
随着车辇移动,他的视线里滑过一幕幕场景,宫殿林立富丽浩大,红墙金瓦下人影绰绰。
他又想起七夕月老祠的月桂树下,有一个少年抱紧他吻了他的唇,说他爱他,不因为他是太子,不因为他是他兄长。
君臣的差别,兄弟的身份,性别的阻碍,有违天道人伦的感情。
纵然是在日光下,他依旧觉得彻骨的冷。
安宁殿里魏帝挺直着身子坐在书案后仔细的看着奏报,尽管朝中有三省分理政务,可送上皇帝案头等待决策的朝奏仍有不少,摞起来足到魏帝半胸。
有常米头将雪翊引进安宁殿后便带着殿里所有的内侍退下,临走关上了大殿门,门外冲进殿中的阳光被拦腰截断隔在门外。
魏帝见雪翊进来才放下手中的朱笔,坐在书案后安静的看着雪翊,雪翊恭敬的跪下向魏帝行礼,却迟迟得不到魏帝让他起身的指示。
不敢抬头打量魏帝神色,只得低着头一直跪在地上,鬓角渐渐生出几分潮意。
“是不是觉得父皇对你太过苛责?”
许久雪翊听到魏帝走到他身前的脚步声,魏帝的声音打雪翊头顶传来,他眼底视线所及是魏帝明黄的衣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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