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木门被敲得擂鼓作响,钟敬亭披头散发、白衣浊浊,不顾雪夜路滑踏马而来,气喘吁吁地叫到:“六皇子!中毒。”
闻言惊得致宁庐里一片鸡飞狗跳,自搬进后从未有过这般状况。唐渡函看看身旁几人,好不容易强定神色吩咐道:“小松你跟着钟公子去宫里,归云同我去荀府。”
“公子,我陪你去荀府,夜里黑灯瞎火着实不安全。”小松给唐渡函系上厚重的披风。
唐渡函紧握着小松哽咽说:“我不打紧,只有你去他宫里,我才安心。”
几人就此匆促别过,唐渡函二人都不会骑马,只点着灯笼小步快走到荀府门前。
荀驿杨已经睡下,听得仆人来报,裹起披风就走了出来。唐渡函倒豆子一般急急地说清原委,荀驿杨忙忙地换了衣服赶着马,留下归云、背着唐渡函往宫中奔去。俩人在宫门口见到小松,“钟公子路上归心似箭,雪夜路滑,一个趔趄从马上摔了下来,已经抬去太医院了。”宫路漫漫却不许马匹狂奔,三人黑夜里凑着微暗的灯火往内宫跑去,一路高墙寒雪,凄景冷月。
进屋时早已黑压压跪满了太医下人,皇上、璟贵妃也都散发而坐,一脸怒色急样,等着太医诊断结果。
荀驿杨几人跪在 ,只能低头听上面言语。
“是灯烛里掺了诱病的香料,皇后生六皇子之时不足月,产后又大出血,六皇子体质与皇后颇为相似,加之这几日六皇子连夜守灵身体不济才会毒发,万幸六皇子中毒不深,后续可以医治。”
听得皇上直拍座椅:“你们前些日子,可有检查了皇后宫内的蜡烛?”
“那时已是白日,臣等疏漏,不曾检查,”太医院掌事使劲跪下磕头,“是臣等失职,恳请降罪。”
“父皇,儿臣记得那时母后房中烛火皆已收了起来,太医疏忽也是情有可原,想必这其中定有宫女太监里外应和,该是好好严查这些人。”三皇子跪伏。
“这事就交由你去做,这帮太医且将功赎罪定要将宸儿医好。”皇上说罢已是气软,璟贵妃一旁赶忙又是轻柔拍背又是送水添茶。
唐渡函在底下听得阵阵发汗,万幸六皇子并未有大恙,心下也卸了重担来。
众人散后,荀驿杨三人一同前往太医院去看望钟敬亭,他早已又换上一身白衣,只是腿伤得暂时未愈不能行走,待听得六皇子无恙,钟敬亭喜极而泣:“虽则你低贱,却是六皇子心中属意之人,四年来我也看得清楚,我这腿伤不知几时得好。我雪夜急切寻你来,是为着六皇子心中所念所想,你可要好生照顾着他。我没少见过,卑贱地位之人总是更看重名利些,也就多出墙头之草,你要是这般,我”
“多谢,定不负所望。”
钟敬亭脸色苍白,一如他着装惨淡,苦笑:“那你留在我这做什么,去他那。”
唐渡函回头嘱咐小松留在太医院照顾,“虽然你不缺下人,但多个人手总多份力,也好叫六皇子放心。”
换了新烛,焰火通明,唐渡函与荀驿杨俩人细语悄谈。
“这些事,只怕和璟贵妃母子脱不了干系,皇后与六皇子俱损,得利最多的就是璟贵妃和三皇子。”荀驿杨给自己倒了杯茶,看着在给六皇子折被角的唐渡函说。
“他们确实可疑,但璟贵妃母子又不是蠢货,这般杀鸡取卵、直白了当的方式未免也太过笨拙了些。”
“虽说以身犯险,不过当今皇上自先皇后去世之后鲜有宠幸后宫,皇子又多夭折,论身份、地位、年纪,最适合的莫过于三、六两位皇子,倘若六皇子母子俱去,皇上即便知道事情幕后真相,只怕也不得不为国家着想从而立三皇子为君,璟贵妃母子这算盘打得不可谓不妙。”
“你我这样细说也不过是猜测,全无证据,如何去说给皇上听?”
“这些日子你就照顾六皇子,我去找那‘证据’,但凡做过的事情,总不会完全没了痕迹。”
唐渡函与归云二人日夜轮班守在六皇子床头,几经要定居宫中,怎奈床上人服了药,也只依旧沉睡。
“公子,方才荀大人来过,要我代为转告您,目前尚未有什么消息。”归云说着脸上浮现点点笑意。
唐渡函此时哪里有心情理会这种事,只睁睁地看着睡中人时时摸摸额头,时时握握手心,“由他去吧。”忽觉手心一震,继而又连续动了几下,唐渡函心下一喜,说:“归云你,去太医院看看钟公子情况。”
☆、寻香
归云走后,唐渡函扶着六皇子坐起,赶急赶忙倒了杯温水服下。
“人人都不可尽信。”
唐渡函抬起头,也不多问,只照旧弯了腰坐在床头。
“母后生我,养我却是仙逝已久的先皇后,我们母子情分其实并算不多。忽闻病逝消息传来,我连哭也不曾想哭。她这一去,我落个‘皇后国丧头幡’的名儿,到底是皇后,不是家母,不知是悲是喜。”六皇子饮罢又躺了下去,手紧握着唐渡函,继续说道,“荀大哥与敬亭俱是自幼相识,本不该疑心,只是如今,恍惚觉得天翻地覆,什么人都依靠不住。”
唐渡函愈加握紧被子里的手掌,“敬亭前些天来致宁庐传你中毒的消息,雪夜路滑从马上摔下来,腿不知能否好。”忽又想起什么,低声又说,“我以前读书时看累了各样的典籍就去找野史小说来看,多少君王得了江山失了高唐,因此总是想,互存念想却不得相见与日夜相对同床异梦哪样来得更好。”唐渡函身子越发低了下去,脸也偏作一旁,“换作六皇子,会选哪一种?”
“我始终以为,不得江山,就罔顾论美人。”
唐渡函起身给六皇子掩实好绣被、伺候睡了,捧杯热茶坐在门前,望向天边明月,轻声吟道,“‘蜗角虚名,蝇头微利’,拆鸳鸯在两下里。”
打了清早,唐渡函带着归云拜访荀府,正赶上荀家早膳,“提前也未曾知会一声,打扰了。”
“唐公子为着六皇子的事这般费心,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可吃过了没有?阿妤你去添两双碗筷来。”
“已经用过早饭,荀大人不必客气。倒是头次见荀夫人,以往虽也常劳烦府上,却不得机会一见。”唐渡函恭恭敬敬拜见,荀驿杨转身说有事先出了去。
荀夫人一身素净,送了丈夫出门,回头笑笑接着上面的话说,“女儿家的只在内室,除却逢年过节地宫里召见,男儿家的事情怎能参与?我胞弟敬亭,唐公子近来可有见过,上次听驿杨说从马上摔下来,我担心得什么似的,却也不能却探望。”
“昨儿还去看了,好了不少,以后只需慢慢调养便是。”
“费心唐公子了。我这里有些东西,驿杨也不常进宫,恳请唐公子代为转交给胞弟。没料到唐公子今儿来,东西也都没打包备上,唐公子若不嫌弃,可否移步里屋一遭?”
唐渡函听言红了脸,“小弟在外面候着就行。”
荀夫人见了掩面一笑,“唐公子是正派人士,我又不是什么粉头脂脸的,只是那些物事要当面细细嘱托唐公子,方才恳请去里屋一遭。”
“小弟多心,走吧。”唐渡函往里屋去时又经过荀府西厢,心下想,不知那处现今如何,晃眼已几年未重临。
走进荀驿杨主屋时只觉一派开阔大气,屋内尽是竹子般的清香,荀夫人一会儿是这个柜子一会儿是那个抽屉,细细碎碎整了将近一大包的物件来,“这里都是当年我出嫁时从家里带来的,如今给胞弟,也是给他在太医院留个慰藉。”
唐渡函心下暗笑,无端竟弄得像是生离死别,偏头却看到妆奁里堆放得混乱无章的瓷瓶,间或有细粉散出,低眉使了个眼色给归云,继续不动声色同荀夫人闲聊那些她出阁前的小玩意,什么生辰时钟敬亭奉上的纸笺、过世娘亲留下的首饰,五花八门。“胞弟看到这些,便也能算作不忘了我这不称职的姐姐。”荀夫人说得动情,竟哽咽起来。
归云会了意,趁着荀夫人不注意偷偷往袖子里塞了一瓶,又假装失手打翻了几瓶,顿时瓦瓦罐罐都碎开,一阵异香扑鼻而来。
归云急忙跪下收拾残状,一面重声地谢罪。
“荀夫人这是什么香,倒不曾见过。”唐渡函在旁问道,仔细着荀夫人的脸色,分明见她竟慌了神色,脸色促忽转白,瞳孔收缩,身子纳气后仰,支支吾吾地答道:“不过是,别人,送的香,罢了。我平时不大爱香料,也不曾用过的。”
“东西既收拾完了,小弟定将带到。”
荀夫人恢复神色,眼下氤氲湿着说,“劳烦唐公子,日后,多多照顾胞弟。我知道胞弟一心扑在六皇子身上,眼里从来瞧不得他人,如今只恨家世背景作怪,他,他本性是好的。”
唐渡函偏头过去,艰难地说出,“小弟明白”
俩人出了荀府往药房走去,后又急忙赶回致宁庐,远远地见着有一人影立在门前,走近了看,原是广陵。
“怎么出来了?”唐渡函少不得一惊。
“屋里说。”
唐渡函瞧着广陵依旧是一身惯常的湖蓝色长袍,脸色愈发蜡黄,明妍的容貌四年间又衰老不少。
进了屋,唐渡函先找归云拿了瓷瓶,又打发了她去泡茶。
“怎么了?看着神色匆匆的。”唐渡函问道。
广陵哀叹一声,“如今彻底丢了饭碗,连在闲月阁弹琴的机会也不得。”
“嗯?”
“这事往后有机会再说,先借我一百两银子。”
唐渡函开了柜子,拿出一藏青色绣袋。
“现今我闲月阁也待不下去,暂借你一百两出去找找活计。”
唐渡函帮他收拾好了银钱,“你以前不是说,除了弹琴什么也不会么。”
“找找从前的客人,或许能再谋一个弹琴的活儿。”广陵撇撇嘴,“到头来还是要走这条路,真是不甘。”
“还有没有其他需要的,或许我求求荀府,硬留你在闲月阁也未尝不可。”
“这也算是好主意,不过暂时别了,我先寻寻看。”
唐渡函酝了半久,还是吞吞吐吐地说道:“广陵,当初你在闲月阁也红过,怎么没有趁早搭了个人家赎了出去?”
广陵大笑,“你如今赎出来了过得可好?我们终究是男性,到底也是摆不上牌面的,入了人家府里,整天看各路太太姨娘脸色,如何甘心?不过,假设当初我知今儿这一遭,也许寻了个人家也不一定。”
唐渡函听着内心愈发坚定下来,送了广陵出去,细细地收拾了各样东西,找来荀驿杨,往宫里去了。
☆、石出
荀驿杨领着唐渡函进了宫门,通报求见圣上。
“微臣侍女在荀府内室,荀夫人妆奁里发现了这瓷瓶。经太医鉴定,与当日六皇子宫中灯烛里的香料一致,皇后昔日身边宫女犹画也已全部招实。皇上可召见荀夫人前来问话。”
一副龙钟老态的君主气喘喘地吩咐太监去传人。
荀夫人白衣素装上殿,两眼皆已哭肿,听见犹画一五一十像模像样地辩解,沉声应答四方,“确是草民所为。”
“幕后何人?”唐渡函冷语道,“说出或可从轻处罚,钟、荀俩家只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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