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霖咏一个茶盖丢过去,卷携着微风狠击在小松鬓角,“你是什么东西,尚还轮不到你来说我低贱。”
“枉你坐到现今这个位置,他们那群世家子弟可曾正眼瞧过你?”小松冷笑,“莫说他们,我也瞧你不起蝇营狗苟,你这般苦心算计,两头却都不是人。”
“我用不着你来瞧得起我。”方霖咏笑。
小厮进屋笑脸通报,“闲月阁的小倌已经招了,荀大人受六皇子指使才送唐大人进的宫。”
“如何?”方霖咏笑,“你一人死忠,又有何用?趁早坦白交待,我可以不计前嫌。”
小松大笑,筋脉牵动伤口扯出更多暗红血液,“你做梦!你以为我会上这种当?到死,我也只知道公子清清白白。”
方霖咏红着眼甩掉茶杯,“打!打到死!”
普洱茶水和血迹相交融沿着地缝曲曲折折往大牢方向流去……
唐渡函进的牢房恰是一排排中最后一间,四壁阴冷湿滑,一扇天窗也无,狱吏闲聊喝酒的欢声与烛光全都无法抵达到这里。
细细回想前尘往事,唐渡函发觉自己总共已经活过近五十年,而年轻的岁月比之他人多近一倍,却全都用来受苦……躺倒在地上散铺的枯草上,“枯草也都全是湿腐血腥气息”,复又半坐靠着墙壁,刚碰到时那种湿滑的触感令唐渡函觉得自己仿佛落入下陷的泥沼,于是就这样伫立着听过阵阵窸窣声,直到脚步踩踏的节奏靠近,锁眼转动、钥匙缠住的金属声逼迫,“这样快又是一日”。
走进御书房又闻到那股檀香味,不再是静心安神,反而间杂着血腥、还有牢狱的湿腐,唐渡函几近呕吐出来。
自己又是最后一个进入的,依旧跪满着人头,只又添上一束白衣,着实耀眼。
“盘问得如何?”
“俱是不招,只是两人身体都又不结实,已经去了。”方霖咏回答。
皇上接过太监递上的汤药,“罢了。”
唐渡函听言脑袋昏昏沉沉,又好似要炸裂,从未闻过这般的檀香,郁结间加上一晚阴冷地牢未眠,手按在地上侧头猛咳嗽几声,满嘴的鲜血。
“公子!”
“渡函!”
唐渡函或许是有幸,就此昏过去被送到太医院,御书房内接下来的事都再不闻不问。
“皇上,荀夫人昨日所言,都已是板上钉钉之事。荀大人特意从闲月阁买回友风,并借其顶替唐渡函参加科举,实则是为了与宫内里应外合。”
“说起这个,草民倒想起,当日荀大人在闲月阁见到友风之时,第一句开口便问‘这字是你写的?’草民还觉得蹊跷,怎么会有人问小倌字迹?”陈叔适时说道。
“唐渡函他字,同先皇后确实很像。”皇上长叹,“荀大人你费心思了。”
荀驿杨磕头,“微臣,知罪。”
“既然知罪,何不索性说到底?”三皇子说,“荀大人安排人在宫里,又故意想求得皇上信任,别说都是自己一人所为,只为着荀家的安稳?”
“这个,”荀驿杨再拜,“微臣确实如三皇子所言,全为荀家安慰。”
“荀大人,你要说实话,”三皇子侧目看向身旁的六弟,“六弟同唐大人、荀大人关系一向交好,可否知道点什么?”
钟敬亭跪言,“三皇子有话不妨直说,皇上是明眼人,六皇子倘若真有此心,皇上不会不知。”
“钟家公子不必这么急着就护短,”三皇子拍手,太监领着一名年轻女子进屋。
“家姐!”
钟敏已经瘦削得不成模样,两眼水泡浮肿,面色苍白。“皇上,当初,瑾贵妃一事,原本皇后已经身子快要不行,是草民糊涂,听信皇后与六皇子谗言,才设计嫁祸给瑾贵妃。”
“家姐你胡说什么!”
“我这弟弟愚笨,什么也不知晓,还望皇上切莫怪罪。”钟敏低头。
荀驿杨这才开口,“确是六皇子指使微臣赎出字迹颇似皇后的友风,顶替科考求取皇上信任里应外合以求谋得皇位。”
塌中人听得几番言语双眼訾裂,面容表情古怪,指着脚下跪着的儿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你,不配为人!”
倏忽僵倒在皇榻里,双眼直直睁着,身旁太监俯身下去轻抚面容阖上眼皮,“驾崩”……
☆、新主
唐渡函有意识醒来的时候,双眼所见是一堆已经习惯的红木家具,青白瓷罐排列得一派整齐,归云正坐在中央的方桌旁绣着女红,窗户透露的月色昏暗,只桌上一盏油灯寂寥舞动。
初次在这个时空醒来,尚是闲月阁广陵,日后致宁庐总是睁眼先见到小松提着热水进屋洗漱,如今斗转星移怎能不另有一番感慨。唐渡函掀开被子呆坐在床沿,问道“几时了?”
“四更天,公子。”归云放下手里绣活端来一杯热茶。
“正是鸡鸣狗盗之时。”
“公子……”茶水端着手中停在床脚,归云神色羞愧又尴尬。
“外面如今是什么情况?”
“先皇驾崩,三皇子继位。”
床上棉被倏忽皱成放射状朝一瘦弱苍白的拳头集中,唐渡函双眉紧蹙,黑目泛着滢滢水光。
“六皇子已被囚禁起来。”归云低声。
唐渡函看着身旁人低头模样,心下厌恶,面色平常,“还有些人呢?”
“北边军队告急,荀大人明日就要过去了。”
荀驿杨官位貌似不降反升,如今更是手握重权,“你怎么不去陪陪他?”
“公子尚无人照料,归云不能走。”
“走吧,”唐渡函起身自己接过茶,“我们一同去。”
归云启齿,“公子在太医院同是软禁……”
唐渡函笑,“那能否同我一起在宫内转转?”
“四更天外面一片漆黑,公子?”
“天黑点灯就好,又不是人心黑。”唐渡函长叹。
归云点着红灯笼走在唐渡函前面,两人绕过重重回廊来到御书房,从屋外看去灯火通明。
向屋外太监禀告求见。
“你身子休养好了?”
新主坐在昔日皇榻内低头批奏阅章,唐渡函所见事物同前些日子并无二致。
“四更天就在御书房,皇上起得这样早?”
“是睡得太晚吧。”说话人继续低头,不曾抬眼。
“这样勤奋,难怪现在能安坐这里。”
“或许确实勤能补拙。”新主笑说。
“六皇子?”
“你随时都可以出去,他不能。”声音平稳,“无需多言。”
唐渡函苦笑,“皇上设计好巧妙,明知火坑也只能往里跳。”
“你既已都知,我亦无话可说,无辜连累你,得罪。”
“皇上手足、父子之情尽可抛弃,套计、设毒都可使用,我这种小卒当然无需再费心思。”
新主这才抬起头,“香炉都已销毁,你不必打算凭这点事情能掀起什么风浪,更不要以为能威胁我放出六弟。”
“皇上做事这样缜密,我自然连这样的念头想也没想过。只是人言天网恢恢,皇上这样晚睡是不是也怕午夜梦回,念起先皇暴死的模样?”
新主摆摆手,“话已说得够多,趁天未亮,兴许你还能见到荀大人。”
唐渡函跪拜,“罪臣还有一事想问,那日三皇子扮作平民在闲月阁内同友风偶遇,也是一早安排好?”
“是否重要?”
“罪臣已经知道回答,更是愈发了解自己不是皇上的对手。只是还请皇上,念在如今功成的份上,万事勿太绝。”
“你放心,我不杀他。”
唐渡函再拜,“谢皇上隆恩。”
同归云从宫内出来时,天色已经有着些许微光。归云一边指使轿夫脚速放快些,一边在唐渡函旁嘘寒问暖。
轿夫得了命令,加上此时街道上全都无人,一路发了狂般地猛跑,唐渡函安静坐在轿内几近被颠簸得呕吐。
“公子再忍忍,就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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