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望之垂眸看看底下的太监做完这些事,躬着身匍匐在地,请来了方才在席间闭目假寐的王后。
推开殿门的一霎那,阴霾扑面而来。
鼻间呛人的气味里,灰尘乱飞。
仿佛有什么在此刻被拨开了,暗光闪影中,傅望之微眯眼眸,顺着一双纯金丝勾勒的奢华鞋履往上看,那明黄色的襦裙上大朵大朵的并蒂莲宛若鲜活。
“王后娘娘金安。”
被粗绳紧缚的男子双膝跪地却没有丝毫的狼狈。
朝瑰扶着内侍监的手走到宽敞明亮之处,显然对他镇定自若的模样感到极大的震惊,况且,他的嗓音竟是说不上来的熟悉。
“本宫倒要看看,魅惑王儿的美人是个什么三头六臂、神通广大的东西。”
周围的宫人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傅望之垂着的双手略微挣扎了片刻,这种举动看在朝瑰眼里就是坐实了“狐媚子”的罪行。
头顶的帽兜被人粗|暴地掀起,朝瑰有一瞬的怔忪,似有满怀的不敢相信。
朝瑰神色恍惚,“扶……扶良哥哥?”
朝瑰站在偏殿本只为了一件事,那就是给狐媚王爷的贱人一个教训,却不曾想,恨之入骨的贱人变作了昔日倾慕的故人,硬生生地化作了一场“落花时节又逢君”的戏码。
“你们暂且退下。”
朝瑰将一众宫人都逐出了殿门,旋即蹲身解开了他身上的绳索,“扶良哥哥,你……你还活着。”
朝瑰嫁入柔利免去了一场亡国灭种的无妄之灾,她放不下出绛当日牵肠挂肚的人,曾经多次派人探寻,只得了扶良下落不明恐已亡的噩耗。
而今扶良就在眼前,安然无恙,怎能不让她心神悸动。
傅望之璀然弯起眉梢,这一笑,胜过了夜的月华,“王后娘娘,别来无恙。”
朝瑰抿了抿唇,想到自己现今的身份,但笑不语。
“扶良哥哥,怎会身居王府?”
朝瑰知晓眼前人并非以色侍人之徒,他的绝傲,比之他的才智更甚。
傅望之闻言颔首喟叹,将从漯红渠偶入湘川城的原委一一道来,当然,其间隐去了有关周饶的事情,多了些杜撰的细枝末节。
朝瑰对于易卅“强取豪夺”的举动有些气愤,想到他平素的作为也是了然,“扶良哥哥,若你为难,我自当助你脱困。只是,纪国大势已去,扶良哥哥还能去哪儿安身?”
朝瑰自问,倘若自己没有嫁入柔利,又当何去何从。
傅望之瞥见她眼底的哀愁,轻声宽慰道:“昔时繁盛,风拂过,就散了。庆幸的是,你我都在这乱世存活了下来。”
虽然,她而今是万金之躯,而他不得不辗转于权谋漩涡之中。
是啊,昔时点滴都烟消云散,怨恨、遗憾,都再不留一丝痕迹。
“恳请王后娘娘出手相助。”傅望之拱手行礼,依旧是谨遵礼数的君子仪态。
朝瑰自是不会推诿,朝殿外的宫人道:“来人啊,将此人押去章云宫,本宫要好好审问。”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停电,木有流量,连无线网都用不了,上传晚了,让小天使们久等了?﹏?
因为要出门,星期四停更,随后恢复更新
☆、暗度陈仓
转眼三日,章云宫宫门紧闭,一干宫女太监对殿内的情势讳莫如深,任凭烈王府邸派遣的婢女和暗卫前去探听都无法得知傅望之的消息。
朝瑰的手段高明,易卅决意亲自进宫“拜见”深居简出且高高在上的王后娘娘。
翌日一早,烈王府的车辇便到了章云宫宫门外。蒙昧的天色飘过一两只报晨的鸟雀,时辰是内侍监掐算好的,卯时二刻,天还未大亮,章云宫的主人预先离了殿,到王上的寝殿侍疾。
易卅被拦在章云宫外,没有王上的手谕不可擅闯。
内侍监躬身婉拒,易卅的眸中掠过一丝愠怒,目光瞥过匍匐在地的奴仆,瞧见内侍监打颤的双腿。
易卅空手而归,朝瑰搬出他的父王压了他一头,让他一时无可奈何。易卅扬手返身的时候,内侍监定定地站在原地,直到瞧着烈王府的车马深入长长的甬道,再也看不清人影。
易卅斜靠在车辇的软榻上,接过暗卫呈上的密函,密函字里行间都写着有关纪国扶良的情报。
朝瑰与傅望之同为纪国旧人——
在易卅懒懒地垂下眼睑思忖时,身着甲胄的戍卫便横在烈王府门前严阵以待。
王府里应声走出的婢女,杏色裙裾,略施粉黛,从装束和装扮上看显然身份较高,只是面孔很冷,周身散发着疏离的气息,正是易卅身侧的得力心腹——芸珞。
芸珞敛身抿唇道:“奴婢芸珞见过申大人。不知申大人携众甲胄造访,所为何事?”
禁军统领申弛翻身下马,“芸珞姑娘有礼。我等奉王上之令,彻查烈亲王陪侍的来历。王上有令,任何人不得阻拦,否则将以包庇敌国细作之罪论处。”
府邸外的一干戍卫皆有备而来,王爷不在府中,芸珞只得侧身退步,待到申驰带人进了王府,才即刻派人出府报信。
申弛私下接了王后娘娘的口谕,表面上是搜查与烈亲王陪侍有关的蛛丝马迹,实则将王府里外翻了一遍,尔后径直率众去了下人房,意在掘地三尺也要找到王后娘娘吩咐要寻到的人。
“申大人请留步!”芸珞忽然拦在距离下人房不远的柴房门前,“申大人奉旨彻查王府也得有王爷允准,岂能如此无礼!”
芸珞在前一副居高自傲的模样,申弛却直接越过她往前走,婢女的慌张令他找到了目标。
“申大人!”
芸珞暗道不好。
申弛推开灰尘满头的房门,一派荒芜之景便浮在眼前,令人不得不捂住口鼻敛眸凝望,那挂着半截蛛网,用发霉的枯草堆砌的床榻上除了一口蘸了药汁的破碗,什么也没有。
芸珞深呼了一口气,再出现在申弛的面前又是冷漠疏离的面孔。
“申大人可有找到什么?”芸珞以为是手底下哪个眼明手快的婢女侍卫将柴房里关押的人转到了别处。这下,得了申弛对烈亲王不敬的把柄,也能抓住机会参王后一本,挫挫王后的锐气。
申弛欲言又止,顿觉脸上挂不住,又派人将整个柴房掀了个底朝天,可就是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物。
荒废的柴房现下成了婢女拿来对禁军统领冷嘲热讽的利刃,说不定哪日又传到市井之中,成为平头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申弛的目光有些冷了,扬手撤走了来势汹汹的戍卫。芸珞莲步轻移,也跟着走了出去。
等到了王府前,芸珞朝着申弛一挽手,“奴婢恭送申大人,申大人慢走。”
申弛跨马甩头往前,仿佛方才的种种丝毫没有损坏他的英明神武,心底里却暗暗记下了一笔,准备到王后跟前再置喙一番。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芸珞挽着罗帕,柔柔的望着下了车辇的烈亲王。
易卅得知了申弛吃瘪的消息心底大快,原本凛冽的眉峰都亲和了几分。
“芸珞,那人现在何处?”高坐于正殿内的男子隐去了锋芒,却依旧品得出字句间的盛气凌人。
芸珞一听提到自己,即刻弯下腰,声线温柔得仿佛能够滴出水来,“主子,奴婢这就唤人将人提来。”
芸珞端着不悲不喜的姿态,眼底却因为易卅多瞧了她一眼而恃宠而骄、沾沾自喜。
易卅勾唇静候,底下人却面面相觑,互相挨着,却都低头不发一语。片刻之后,有婢女忽然凑到芸珞的耳畔说了几句,吓得芸珞顿时双膝跪地,瘫软之时又煞白了一张美人脸。
“说。”易卅竖起眉来,视线狠厉地扫过芸珞和那名在他眼皮底下窃窃私语的婢女。
芸珞紧咬双唇,略显圆润的婢女颤颤巍巍地伏在地上,眼眸里全是紧张和惶恐。
“回……回禀主子,那柴房看押的人失……失踪了!”
“废物——”易卅闻言,心里的怒火腾地一下就燃了,狠狠一拍椅搭,正暖着的茶盏被扫落在地,啪的一声,热水和瓷片四散飞溅。
芸珞的脸颊被飞来的瓷片划伤,哆哆嗦嗦地爬过来,泣不成声道:“还,还望主子恕罪。奴婢,奴婢定当找回那人,绝不令主子失望!”
“请主子饶命,奴婢还不想死啊!”
芸珞不要命地磕头求饶。
易卅的视线从她头顶扫过去,尔后落到立于两侧的婢女身上,阴沉地道:“在场一干人等,不想死的话,就将她带下去,杖责一百。”
满是倒刺的棍棒,杖责一百已是乱棍打死的悲局。
那些与芸珞交情匪浅的婢女纷纷抿唇,最后,还是有人主动走了出来。
无论谁死,都好过自己死——
芸珞看着青薇走上前的身影,心都凉了。
冰寒彻骨,肝胆俱裂。
“啊……”凄厉的惨叫声回荡在正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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