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知之明》自知之明分节阅读67

    原来厉明川曾经在国内被迫接受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同性恋矫正治疗，这在西方医疗背景下从医的大部分从业者眼中，是十分残酷且不人道的。这种矫正治疗往往是披着“心理治疗”的外皮，时而采用非常极端的治疗方式，例如电击。

    －－在“患者”看到男性产生性冲动的时候给予电击，看到女性产生性冲动的时候给予鼓励，最终达到一种效果，就是让“患者”将“痛苦”与“看到男性产生性冲动”联系在一起，产生强烈的心理暗示，导致最终无法勃/起，最终达成行为矫正。

    厉明川因为曾经接受过这样的治疗，在后来的几次心理咨询过程中，都几乎情绪崩溃，不得不中断，以至于完全无法接受心理辅导，这对厉明川的复健进程产生了极大的负面影响。

    院长听过叶棠简单讲述两人的过往后，也给叶棠讲了他的推测。

    人们往往对于自己难以接受的现实，会给出他们自己的解释，这个解释也许不是真相，还很有可能与真相大相迳庭，但却是能够让他们总容易接受的一种。承认这个解释而忽略真相，能够将对他们自己的伤害降至最低，这是人类保护自己意识的一种本能。

    例如，一个人无法接受失去自己的爱人，心里面最大的恐惧就是他的爱人不能给他回应，这一表象最真实最简单的解释也许就是对方根本不爱他仅此而已，可因为这个说法太令人难以启齿、难以接受，面对这一局面的人往往会编造出其他的理由而让自己好过一些－－有的人会归咎到双方的家庭阻挠上，有的人则会嫉恨自己的情人嫌贫爱富等等。让自己心里好过，其实是人类自我保护机制中重要的一环，它帮助维持了人们的心智完整不受侵害，最大程度保护了精神健康。

    院长觉得，也许厉明川潜意识里，根本是希望自己一直无法好起来的，因为如果他哪一天真的站起来了，还是一样得不到叶棠的青睐，那么对他来讲，那个结局更让他难以承受，后果将是毁灭性的。

    这当然是一种病态的想法，可是因为厉明川对心理治疗的阴影，导致他无法接受专业心理医生的疏导，一直没能打开心结，所以复健治疗总也止步不前。

    叶棠来疗养院之前，其实也没有想好自己到底该怎样处理和厉明川之间的关系，他脑子乱的很，一想到厉明川，各种杂乱的情绪就齐齐涌上来，根本理不出个头绪，唯一清楚的念头，就是他不想看着厉明川因他受伤而再也站不起来。

    所以他想，起码，他应该帮助厉明川复健，至于其他的，他既然想不明白，就先不要费力去想。

    院长的分析也令他不禁愕然，他从没想过厉明川对自己的感情竟然发展到了这样极端的境地，这种可怕的潜意识已经实实在在体现在了他的身体行为上，伤害着他的身体。

    对于厉明川想要“谈谈”的提议，叶棠三两下就敷衍了过去。

    厉明川拿叶棠没有办法，赶不走人，就只好狠下心来不接受叶棠的好意，叶棠的照片被他收了起来，他在疗养院里几乎不和叶棠说话，只希望叶棠赶紧对在这里的日子厌烦，早早回国。

    可是很快厉明川发现，就算他不和叶棠交流，不让叶棠为他做那些义工该做的事，叶棠还是会为其他的病人做事。做做饭送送餐就罢了，甚至还要为别的病人打扫病房洗手间，这他就有点受不了了。以前他犯浑，不知道心疼叶棠，现在却看不得一点男人再吃苦受累。

    厉明川很快跟有关负责人提出了要求，要叶棠只负责他一个病人就可以了，这一次，他的要求倒是很快被允许了，所以到了最后，叶棠还是重新开始照顾起厉明川来。

    厉明川复健的时候，有些项目是极端痛苦的，他的腿部肌肉因为长期无法行走，已经开始萎缩，是承受不住整个人重量的，可他还是必须要克服困难，坚持活动僵化的关节，反复联系正常人随便就可以达到的动作。

    每到这个时候，叶棠就会一直陪着他，在他快要摔倒的时候扶他一把，在他中间休息的时候为他按揉腿上的肌肉。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几天，厉明川实在有些忍不住了，这一天的复健非常不顺利，他一次次摔倒在地，一次次重来，再摔再来，再来在率，终于在他又一次尝试放开扶手行走而重重摔倒在地上的时候，情绪开始失控。

    厉明川狠狠捶了下地面，接着又狠狠去砸自己的腿。

    叶棠上前，想要将人扶起，却被厉明川推开了。

    厉明川不想让叶棠看到他这副窝囊样子，一时挫败感涌上心头，说道：“叶棠，你走吧。算我求你，给我留点面子吧。”

    第66章 休眠期

    厉明川说这话的时候甚至有点可怜，叶棠这段时间见多了复健的病患因为挫败而情绪失控，说实话，厉明川直到现在才情绪崩溃，在他看来已经是相当不可思议了。

    要知道，厉明川以前的耐心简直少的可怜，脾气也是一等一的糟糕，曾经拍戏的时候他在圈里也是名声在外，不知道骂哭过多少编导策划，就连男摄像也有被他骂的流下男儿泪的时候。叶棠这阵子观察厉明川，却发现厉明川的脾性变的沉稳温和了许多，改变不可谓不惊人，再想起以前的那些事情，好像一切都离他们都好远了一样。

    厉明川跌在地上没有起来，他用手将自己的腿从叶棠那里抽了回来，仰着头靠在了墙上。

    叶棠也挪到了墙边，靠着墙和厉明川并肩坐着，“我为什么要给你留面子？以前我追着你的时候，你可没有给我留什么面子。”

    厉明川沉默的听着，想起自己已经曾经做的混蛋事，毫无反驳的立场。

    过了很久，他问道：“他对你好吗？”

    “谁？”

    “冯仑，冯友年。”厉明川终于不可免俗的问起了冯友年，他也很想表现的洒脱毫不在乎，可是他做不到。看到叶棠和冯友年成双入对的出现在疗养院，他胸口就像被巨轮碾压过一般，难受的厉害。

    叶棠想了想，答道：“挺好的。”

    厉明川心里一痛，他猜到冯友年应该对叶棠不错，也知道自己应该祝福这两个人，可是心里就是遏制不住的疯狂的妒忌那个人，看到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画面，就觉得心里想被血淋淋捅上了一刀，鲜血直流。难道以前叶棠看到自己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都是这样的感觉吗？

    “他……知道你来这里了吗？”

    “他知道。”叶棠如实答道，冯友年的确知道他来瑞士了，还一路将他送到了机场。

    厉明川更觉得自己实在心胸狭隘，自己问这些干什么呢？想看出些叶棠和冯友年之间有裂痕的蛛丝马迹吗？可是人家两个人之间彼此信任的很，根本没有给外人插足的空间。

    而他们是以什么样的眼光看待自己呢？怜悯吗？

    厉明川深吸了口气，说道：“叶棠，你回去吧，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他真的很怕，哪一刻自己又失去了克制，对叶棠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来。

    他没有那么无私，他决定成全叶棠和冯友年，也仅仅只能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他的克制是生生靠距离维系的，他刻意不让自己再靠近叶棠，不再给自己创造任何机会，就是怕他哪一天又会忍不住，失去理智做出以前那样的事，再把叶棠关起来，据为己有。

    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若不是他现在站不起来，难保不会已经对叶棠做出什么。

    归根到底，人的本性很难在短时间内改变，危险的猛兽不会一夜之间变成博爱的天使，厉明川愿意改变自己的思维模式、行为方式，其实是全靠着意志在和自己的本性做抗争罢了。

    “你康复了，我就走。”叶棠说道，这确实也是他来这里的目的。

    厉明川苦笑，他也许永远站不起来了，难道叶棠要永远在疗养院里陪着他？

    “你这样，姓冯的不拦着你吗？”再大度的情人，也不会甘心忍受自己的爱人和一个对其心怀不轨的人独处吧？

    “他为什么要拦着我？”叶棠说道，冯友年处理自己的事情还应接不暇，哪里还顾得上插手他的事？

    叶棠也是最近才知道冯友年遇上了点麻烦，一个姓顾的年轻男演员突然对冯友年发起了猛烈的求爱攻势，弄的冯友年焦头烂额。这位顾姓男演员和冯友年早年交往过，只不过那时候姓顾的还是上高中的年纪，后来这事被顾家知道，事情闹得满城风雨，顾家来头不小，冯友年还因此吃了官司，最后不得不搬去国外避风头。当年，冯友年曾经失踪过很长一段时间，就是因为这件事情，后来回国也不得不用不化名出来行走江湖，很长时间都不敢用回本名。

    时隔多年，姓顾的重新出现，竟然也进了演艺圈，再遇到冯友年，两人纠葛再起，冯友年简直不要提多糟心了。

    他想起冯友年送自己去机场的时候，一脸憔悴的样子，电话铃一向就心惊肉跳的神色，就知道这场麻烦不会小。

    厉明川却对冯友年的事情全不知情，苦涩道：“他还真是大度。”

    叶棠：“谈不上大不大度，朋友之间最起码的尊重还是要有，我的私事他也不好过问太多。”

    厉明川听到这里，觉得自己好像错读了什么信息，“朋友？你们不是在一起了？”

    “谁告诉你我们在一起了？”

    厉明川觉得一口气悬在那里，上不来也下不去，“你和姓冯的，你们没有交往吗？”

    “就因为我们都是同志，在一起就一定得发情？你以为世上的人都像你一样头脑简单？”

    厉明川哑然，想起之前自己对叶棠的误解，莫名其妙的吃冯友年的飞醋，觉得无地自容，“对不起叶棠，我不该那样想你，我很抱歉。”

    厉明川到这一刻才发觉自己对叶棠误会的很彻底。回想两年前的最后那段时间，叶棠拒绝他的态度十分坚决，他被厉扬关了很久，又被送进了同性恋矫正医院限制了自由，等到再见到叶棠，还没有机会说什么，就发生了意外,叶棠一直没有去医院看他，他就已经觉得不太对，后来便得知了自己的病情，又看到了叶棠和冯友年出双入对在东南亚的照片，之后便是得知叶棠要离开出国的消息，前后拼凑一下信息，才得出叶棠之所以不再接受他，是因为已经和冯友年成为了恋人的结论。而厉扬在这其中的阻挠，厉明川要到以后才知晓了。

    叶棠靠着墙，看着窗外绚丽的火烧云，脸色半明半暗。

    两人靠墙坐着，安静了很久。

    有些话，叶棠原也为自己永远也不会说出口，可当下看着自己和厉明川之间时过境迁，不知怎的就感慨起来。

    “我以前，是真的很喜欢你。”叶棠缓缓说道，他的声音有些哑砺，像在追忆一段往事，“从中学就开始了，我想你可能知道。”

    厉明川心里一颤，侧过头望向叶棠的侧脸，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仿佛回到了中学的年纪，熟悉的画面涌上心头。

    ——体育课上，男生们打球打累了，偶尔也会这样靠着墙壁坐成一排，喝着汽水，聊些不着边际的话题。他从来没有主动走到叶棠身边坐下过，也从来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其实他很想坐在叶棠身边。

    年轻的脸庞和面前的男人渐渐重叠，厉明川想，也许叶棠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在他心里埋下颗种子，只不过这颗种子有一个漫长的休眠期，终于有一天它被唤醒，他才发觉，种子早就长入了他的血肉灵魂里，早已密不可分。

    叶棠看着远方，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男人，所以不想自寻烦恼，一直到大学，去了看不到你的城市，想着也许这样，对你的念头也就能跟着断了。人生这么长，总不会忘不掉吧……可是没想到，老天就是这么会戏弄人，我又成了你的助理。”

    厉明川：“……”

    “我以为那个时候，我早已经能够放下你了，”叶棠勾了勾嘴角，“我其实也过过一段糜烂的日子，你不知道吧，在你之前，我也是混过的。”他轻笑了一声，“可是我真是没想到，我居然又让自己陷了进去。”

    “第一次和你**，我发现你居然不排斥我，心里很高兴，我以为你接受了我，可是后来才发觉是我一厢情愿了。”

    厉明川心里的酸胀无以复加，他记得他和叶棠的第一次，事后的早晨，他对叶棠说了什么来着？他自以为这才是同性之间维持关系的洒脱，可没想到叶棠是捧着一颗真心，把自己交给他的。

    他将叶棠狠狠的辜负了，现在那一道道悔恨都刻在了他自己心上，是他活该，才彻底失去了叶棠。

    叶棠以为自己早已经放下了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可现在才发觉，竟然每一件事，每一个点滴，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叶棠一只手臂支在蜷着的膝盖上，“我以为，只要我足够好，你总有一天会喜欢上我，可是我真的错的离谱，感情是相互的，如果一开始就没有站在一个对等的基础上，是不可能有好结果的。你我之间恐怕就是这样。”

    尽管不想，可在面对厉明川的时候，他仍是自卑的。这份自卑已经根深蒂固，很难让他在面对自己的感情时义无反顾的去争取，反而练就了一身克己到极致的功夫。

    厉明川静静的听着，眼眶发红。

    曾经的过往，在叶棠的倾诉下，一幕幕浮现，串联起来，完整了他错过的故事，最后终于落幕。

    “对不起。”厉明川感到自己竟然在流泪。

    夕阳的余晖透过落地窗照**来，两个并肩靠坐在墙边的人，似是已经经历了一个轮回的爱恨。

    “你可以站起来的，明川。”叶棠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