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时她是跳的窗子,这会儿撩开淡紫色海棠花开帘子,走出厢房,来到庑廊下。
院子不大,点着几盏福字灯笼,把院内照得通明。
只见七八个丫鬟,有的贴着门,有的贴着墙,都在侧耳倾听。
而玲珑也听到了,一墙之隔,正传来哭声和谩骂声,骂声尖利,那是二堂姐金嫦的声音,那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就是金婉。
从外面回来,玲珑心情有些沉重,可这时却不由莞尔,原来自己的这几个丫头,全都跑出来听墙角了。
她用力咳嗽两声,杏雨和浣翠看到她,连忙红着脸小跑着过来,那几个小的,依旧浑然不觉,贴着墙听得上瘾。
浣翠看到忙喊:“一个个不长眼的,还不快该干啥干啥去。”
小丫头们这才看到五小姐站在廊下,吓得匆忙曲膝行礼,然后一溜烟儿的跑了。
“小姐,大家就是觉得好玩,只是听听,不会乱嚼舌根子。”杏雨忙着解释。
玲珑倒不在意她们偷听,当主子的不知避讳,闹得鸡鸣狗跳,就不要怕传出去。可是她们都是她的人,她不想让这些小丫头养成这些坏毛病。
“不管有没有嚼舌根子,以后这种风气使不得,你们两个大的都警醒着,过了中秋就有管事婆子过来,你们自己不能以身作则,到时就会连累这些小的。”
那日金子烽去找过父亲,又去见过祖母,许家就要正式提亲了,再把玲珑和庶女一样,怕是许家也不答应。金敏觉得言之有理,便是想让宋秀珠去办,又记着上次小厨房的事,不但弄得鸡犬不宁,还把聂氏给召来了。金敏索性去春晖堂见了母亲,金老太太便打发焦氏和菊影去办。
衣裳头面、月例银子,这些全都好说,唯有这管事婆子却有些棘手。焦氏和菊影都是外来的,这府里上上下下认识的人并不多,都知道四小姐不得宠,哪个有头有脸的嬷嬷也不愿意接下这个差事。
去问宋秀珠,她推说过节人手不够,待到过了中秋再找位嬷嬷过去,于是这管事婆子的事,便放到中秋之后了。
训斥完了,浣翠吩咐着小丫头们去烧热水,玲珑则把杏雨叫进内屋,问道:“她们又在闹些什么?”
杏雨被玲珑训得撅着嘴,听到玲珑这样问,噗哧一声笑出来:“小姐您猜猜?”
因为石二的事,玲珑没有心思和她逗闷子,便道:“不是为了穿戴就是因为住的不好。”
杏雨吃惊:“小姐您怎么知道?”
玲珑端起茶盏,吹吹水面上飘着的茶叶,道:“她们还能有什么事,从小到大,无非就是这些。”
杏雨想想也是,便笑道:“您记得不,今儿个东府大太太过来时,带了些胭脂水粉和香膏子给几位小姐。”
玲珑放在茶盏,道:“就今天的事,我怎能不记得。我记得那是大堂嫂和四姐姐亲手分派的,也有她们的份啊,那还吵闹什么?”
“那是因为小姐您拿到东西就用帕子盖了让喜儿先拿回来,没有让她们看到。晚上送走东府的太太小姐们,她们回来时,正好看到喜儿从小厨房里出来,正要回来。二小姐就打发春燕过来问喜儿,大太太给四小姐的脂粉是什么样儿的。”
玲珑皱皱眉,她自是猜到大伯母最是重视这些,给她和珊瑚的定会和给别人的不同,所以她才立刻就用帕子遮了,让喜儿拿回来。珊瑚的乳娘瞥见,也依样学样,用帕子盖住打发小丫头先拿回芝兰轩。
这本就是大户人家的规矩,做为嫡小姐,谁会去显摆这些,偏就是四房的姐妹们不但眼尖,心眼儿还窄。
“喜儿怎么说的?”玲珑原本有几分烦躁的心情平静下来,反倒觉得这事挺有趣。
“喜儿说她也不知道,只看到是个番莲纹的掐丝珐琅盒子,不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物件儿。”
玲珑素来知道喜儿机灵,这话说得也是恰到好处,没有告诉是什么,却也让人知道定是贵重东西。
“她们就是为了这个盒子吵闹起来了?”玲珑问道。
“是啊,她们收到的物件儿是装在红缎面锦盒里的,不说里面的物件儿,单是这盒子就差了高低。那二小姐进了院子便骂了起来,还砰砰地摔东西,我便让白露过去告诉她,这院子里的物件儿都是登记上册的,摔坏哪个最好快去找来补上,让记帐婆子知道了告到老太太那里,怕是不好看。”
噗哧,玲珑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几个丫头,是越来越淘气了。
“白露这么一说,六小姐便哭了起来,二小姐就骂她没出息,让人吓吓就哭,还说老太太身边有四太太,别说是摔坏几样东西,就是天大的事也能给她们撑腰。”
玲珑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金嫦和金婉,都和金媛一样,委实是让她们的娘给养歪了。
这样的话都敢说出来,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别说她们这一墙之隔的院子,就是金嫦她们自己身边,也有府里安排过去的婆子和丫鬟。
这是不是金家老宅,焦氏手脚并用,也堵不上这些人的嘴。
“不用管她们,就让她们闹吧,也该让她们吃吃苦头,长些记性,否则日后还不知要给她们收拾多少烂摊子。”
她拿起团扇,轻轻摇着,淡定自若。
杏雨不解:“小姐,要不我去和海棠姐姐说一声?”
玲珑这才想起已是中秋,早已不用团扇了,她放下扇子,对杏雨道:“不用你去说,明天一早,不但老太太知道了,就连宋太太也知道了。”
一一一
第一一七章 冒家小姐(一更)
果如玲珑所料,次日清晨,西府的女眷们到春晖堂晨昏定省,金老太太那双苍老却依然精亮的双眸狠狠剜了焦氏几眼,若非顾念有她娘家的亲戚还住在春晖堂,金老太太怕是能把焦氏骂个狗血喷头。
子不教父之过,女不教母之过。金家是堂堂皇商,大武朝数一数二的巨富,千金小姐竟为了一盒胭脂水粉吵个不停,就是在吴县那样的小地方,这样的事也会成为笑柄,何况这里是京城。
焦氏暗恨两个女儿不省心,从春晖堂出来,便带了金嫦和金婉匆匆回到容园的跨院。
一进门,她便让人关上容园的大门,把金嫦和金婉好一顿训斥。可她们两个自幼被她纵容着,哪里听得进。反而问她:“凭什么玲珑能有,我们就没有,大伯母看人下饭,没把四房放在眼里。给我们姐妹的东西和给媛姐儿、妤姐儿的是一样的。”
即使西府里都称宋秀珠为宋太太,她也只是个姨娘,这个称呼早就在京城里的大户主母中成为笑话。焦氏是金春正妻,金嫦和金婉自认出身比宋秀珠的两个女儿要高上一筹。
她们这样问,换作识大体的母亲,必会将她们训斥一番,说清这里面的利害关系。偏就这个焦氏原就是小门小户出身,焦氏的父亲和兄长,在长洲原是给放印子钱的收帐,若是有人还不起,他们便找上门去揍上一通,甚至放火烧屋。有一次吃上官司,主家担心受累,给了焦家一笔堵口银子,焦家这才开了两间铺子。官司了结后。得知吴县的金家正为庶子金春议亲,焦氏的兄长暗地里找机会让金春和自家妹子“偶遇”。
那时焦氏正是及笄之年,水灵俊俏,金春平日里又爱打着金家公子的旗号四处游荡,吴县的暗门子都是去惯了的,看到焦氏美貌便言辞轻浮,焦氏按兄长的叮嘱。和金春要了手里的扇子做为定情信物。约他几日后过来相会。
焦氏的兄长焦海拿着这扇子托了中间人去见金老太爷身边的管事,那管事见了这扇子,便是一头的冷汗。没敢告诉金老太爷,先去问了大爷金赦,金赦让人送去五百两纹银,想把扇子买回来。焦海原本也没指望能将妹子嫁进金家。见金家出手这样爽快,立刻狮子大开口。不要银子,只要金家给妹子名份,否则就让妹子到金家门口的大树上自缢。
金赦原就是个没主意的,又不好将此事与聂氏商议。只好告诉了金老太太。
金老太太私底下打听了,知道焦家就是泼皮,这种事自是真的能够做得了出来。就是焦氏自己不上吊,焦海也能把妹子挂在金家大门口。
这个时候。焦海拿着那扇子四处显摆,说那时金家给的文定之物,弄得整个吴县街知巷闻。
好在金春不过是个庶子,娶了焦氏过门也就是赔上一笔彩礼银子。金老太爷得知后,也是无奈,让人把金春打得皮开肉绽,还是答应了这门亲事。金春和焦氏成亲时,身上的伤还没有好,走路都是一瘸一拐。
在老宅时,金媛和金婉仗着焦氏偏坦,常常欺负玲珑。她们最看不得的,就是玲珑有的东西,她们没有。
听女儿们这样说,焦氏也是委屈。四爷虽是庶出,可她却是三媒六聘,金家大红花轿抬进门的,让自己女儿住在这里也就罢了,就连盒胭脂水粉也要分出三六九等。
金老太太原是想让焦氏管束女儿,可却变成了母女三人的诉苦大会,可这会儿她娘家的亲戚都还没走,她这会儿发落儿媳和孙女只会惹人笑话。金老太太气得不成,让宋秀珠立刻找两个厉害的管事嬷嬷去容园,一个放到金嫦和金婉屋里,另一个放到玲珑那里。有了管事嬷嬷,不但能管着那些不懂事的丫鬟婆子,也能约束着自家小姐。
这个时候,玲珑让人叫了聂林氏过来,问了些生意上的事,话锋一转,问道:“你可知道福建那边的官宦,可有谁有家眷在京城的?”
聂林氏跟在聂氏身边,不但出入宫闱,对京城的官宦人家也很熟悉,她想了想,道:“别的官宦我一直记不起,但景安候府却是在京城。景安候冒达明四年前被授福建总督一职,加都察院都御史,他和两位公子便是在福建,只留世子和家中女眷留在京城。”
玲珑对这些事得知不多,她又问:“那冒家被派往福建,可是要抗倭?”
聂林氏不知金五小姐为何问起冒家的事,但这位小姐年龄不大,却是通透慧达,她也就言无不尽。
“福建常有倭人作乱,朝廷设福建总督便是督办延海,抵抗倭人。勋贵之中,能像冒家这样手握重权的寥寥无几。冒家盛宠几代,直到这一代才略见微势,直到十几前万岁才重又重用冒家,四年前又让他们作了封疆大吏,这份荣宠,在勋贵之中,也只有几位国公可与之相提并论。”
玲珑对别的事不感兴趣,她只想知道冒家和石二有没有关系,她问道:“冒家可有姓石的姻亲?”
聂林氏想了想,摇摇头:“好像没有。”
玲珑又问:“冒家盛宠几代,为何到了这一代才略见微势,十几年前万岁为何又重新想起了冒家?”
聂林氏笑道:“五小姐真是把媳妇当成能人了,圣上的心思谁能猜得透呢,不过倒有一件事,只是不知真假,五小姐听了不要当真,只当道听途说便是。”
“何事?正巧我也没别的事,你就说来听听,纯当乐呵。”玲珑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一双明眸重又看向聂林氏。
聂林氏压低声音,小声道:“我听人说,冒家有位小姐做了伤风败俗之事,被送到京城外的乌衣庵。这件事我是听稳婆说的,那时我正怀着我家老二,那稳婆说她亲眼看到冒家的那位小姐肚子大得像个笸箩。”
说到这里,她又觉得把这种事和五小姐这样未出阁的姑娘说起,有些不妥,连忙打自己的嘴:“您看我怎么说这种污糟的话,五小姐千万不要当真。“
玲珑眨着大眼睛,问道:“你家老二今年几岁?”
“十六岁。”
一一一
这章字数少些,晚上那章会多一些。
第一一八章 秋梨(二更)
玲珑心里微动,聂林氏的次子今年十六岁,如果顺利生产,冒家小姐的孩子也是十六岁。被冷落许久的景安侯府就是在十几年前重获盛宠。
“就是在那个时候,圣上重用冒家的吗?”玲珑问道。
聂林氏想了想,肯定地摇摇头:“不是那时,我记得清楚,我家男人那时还给大太太放着印子钱。来借钱周转的有朝廷命官,也有勋贵子弟。有的是一时周转不灵,还有的就是吃喝嫖赌花光了府里给的月例银子,这才来借印子钱。冒家虽然势微,但还是有些家底的,冒家子弟也来借过,不出三个月肯定还上。
最后一次还钱时,现任侯爷冒达明刚刚袭爵,就领了福建都指挥佥事一职去往福州上任,这位常来借银子的冒家子弟便是侯爷的侄儿,伯父带他去任上,日后有大好的前程,自是不必再借印子钱周转。他来还钱的那日,我家老二四岁生日,在家里眼巴巴盼着他爹回来,我家男人因为冒公子来还钱耽搁,这才回来晚了。”
玲珑问道:“那位被送到乌衣庵的冒家小姐呢,你跟着大伯母常和京中各府第有往来,知道她是谁吗?后来有她的消息吗?”
“自从听说这事之后,媳妇还真的留意过。当年住在侯府里的正值嫁龄的小姐只有四位,有两位是先侯爷的女儿,也就是现任侯爷的亲妹子,嫡出的四姑太太冒敏仪,庶出的五姑太太冒静仪,还有一位是先侯爷兄弟的女儿,六姑太太冒雪仪,第四位则是现任侯爷的嫡长女。大小姐冒清浣。”
玲珑的好奇心已经被这件事勾起来了,她追问道:“这四位冒家小姐后来都嫁在京中吗?”
杏雨亲手给聂林氏倒了茶,聂林氏笑着谢过,又接着说道:“四姑太太冒敏仪许给了真定陈家,就是咱东府大奶奶的娘家,论起来,应是大奶奶的堂伯母。真定陈家是大世家。虽是一家子,却隔了几房人。五姑太太冒静仪倒是嫁在京中,她夫君是寒门学子。前几年才中进士;六姑太太冒雪仪许给了江宁侯世子,江宁侯老当益壮,冒雪仪如今也还是世子夫人。倒是现任侯爷的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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