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怪者》志怪者分节阅读19

    一截烟灰掉在地上,雨幕被混凝土雨棚切出一个几何形的凹陷。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在窗边布好茶席,齐谐悠闲地坐下,将一只盖碗递到他的面前。

    丁隶揭开盖子,白雾飘上来,桂香。

    “我心情不好。”丁隶低声,“接了个急诊,小女孩,四岁。心脏穿通伤,抢救无效。”

    “所以家属就动粗了?”

    “嗯。”

    “孩子死了难免不理智,你尽力了就行。”

    “毕竟是死在我的手术台上。”

    “都当了多少年医生,还没习惯呢。”

    “嗯。”

    “别想太多。”

    “嗯。”

    丁隶一口没喝,用盖子拨拉着茶汁,几片桂花始终不肯沉下去。

    齐谐忽然笑了:“台词套完了?同样的话跟医院的护士也说过吧。”

    “……”

    “其实你没有心情不好啊,我看你心情很好嘛,别那样看我,我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本来他们家长自己没看好孩子,揍你有什么用?不过话虽如此,挨打时却不能还手,生气也不行,要露出沉痛的表情才有诚意,旁边的小护士看到了,主动拉你去处理伤口,这时再摆出一副自责的样子,听听她们宽慰的话,享受一下关心,顺便还能加一点感情分,是不是啊,丁医生?”

    丁隶愣了愣,也笑了:“你没放糖,桂花茶要甜的才好喝。”

    “在你背后的柜子里。”齐谐指了指,“一开始就知道你得加糖,所以故意没放。”

    丁隶扭身拉开柜门,拧开糖罐。

    “所以现在你开口要了,我告诉你在柜子里,你找到罐子,倒三四颗进去。这些我都知道,但还是让它发生了。”齐谐往他的杯子里续水,“这就像一个过场,你明白所有程序,却不一定非要避免它。”

    丁隶看着糖块渐渐缩小。

    “你说心情不好,对方会问为什么,说自责,他会答不是你的错,这是正常的情形。可惜你太会和人打交道,太了解做出什么举动后别人会怎样回应。正因为这样,本来可以自然发生的事,在你这儿就变成了有计划的台本,对方的一切回应都好像是你导演所得,而你的本能举动,反倒像是在索取回应的做戏,到最后,就连自己的真实想法也被逼退到这种思维后面,怎么也听不见了。”

    齐谐微笑着说完,抿一口茶。

    丁隶时常觉得自己像不小心弄坏东西的皮孩子,因为害怕责备,把它藏到了床底下,却始终没法心安理得,自以为做了天大的坏事。这颗种子埋下去,会长出几株草,有的叫罪恶感,有的叫抵触情绪,有的叫惶恐和傲慢。

    但是,每当他刚掩上土,齐谐总能轻易挖开,让弄坏的东西重新暴露在太阳下,再用轻松的语气随意就戳穿这种心思。——他好似一台转译机,把难以告人的想法解读成浅显明朗的话语,让丁隶觉得,那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并非不能原谅的罪行。

    等到同样情况发生,他就不再需要一个床底,而是能鼓起好好面对的勇气。

    “茶喝完了,借沙发补个觉。”丁隶伸了个懒腰,“这你是不是也早就知道?”

    齐谐莞尔,指他背后:“肩膀上有灰。”

    “哪?”他习惯性掸两下。

    “没了。”

    丁隶转过身,齐谐在他看不见的角度伸出手,拈起那只掸落的满,放到了窗外。

    一团蓝绿色,扁扁的,一弓一弓地钻进了砖缝里。

    ☆、檀香

    刑警队长路过办公室,被黄缨逮个正着:“刘队,专案组缺人吗?”

    刘队立刻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不缺!”

    “要帮忙的吗?添个猴儿还添三分力呢,何况我这么个大活人。”黄缨笑嘻嘻。

    “那大活人我问你,上次叫你查的培训公司怎么样了?”

    “早就查完啦。”

    刘队一伸手:“报告呢。”

    “上礼拜搁您桌上的。”

    “你那是报告吗,才几个字就糊弄了?再小的案子也不是这么办的啊,你以为过家家呢,随便找几个人打听一下就完啦?”

    “我是准备深入敌人内部来着,您不是不让我去嘛。”

    “我是不让你去听那个课,谁不让你查案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做事太浮躁,成天想着大案要案,挑三拣四眼高手低这怎么行?咱们要甘做革命的螺丝钉,放到哪里哪里亮。”

    “那是革命的电灯泡。”

    “口误懂不懂?”刘队理直气壮接着教育,“咱们干刑警,就得踏踏实实认认真真,比如小卫这样,又轴又愣的才行。”

    “队长,您是夸我还是骂我呢。”卫远扬翻着堆成山的档案,抬了个头。

    “当然是夸你!做咱们这工作,不轴一点怎么成?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是吧”

    “那您后面还跟个愣字是怎么回事啊。”卫远扬心想,没敢说。

    “对了小卫,刚调进我们这还适应吧,最近队里比较忙,只能在工作中学习了,那案子你也一起查的,情况怎么样,汇报一下?”

    “适应适应,谢谢队长关心。”卫远扬一边客套着,一边盘算总不能把那怪虫说出来:“那个谭某大概是先用什么催眠手段,套出了学员的心结,再在上课时针对性开导一下,相当于变相的心理咨询吧,问题是收费太贵,高级班还有一节课三五千的,刘队您看这算是诈骗吗?”

    “还真不好说。”刘队摸摸下巴,“这种案子吧一般不会抽人去管,但自从局长家放老爷子被拉去听了堂课,就一头扎进去出不来了,前后砸了四五万进去,张局才说要查办一下。这事说小也不小,毕竟后面是归心堂这么个纳税大户,真要是定性诈骗,也是块难啃的骨头。”

    “那我们还接着查吗。”黄缨问,“郭副队长之前就让撤案了呀。”

    “他那个直肠子哪懂这些弯弯绕!你们别管,就说我叫查的,有什么情况随时汇报。”刘队说,“另外安全第一,你一个女同志不要只身犯险,小卫啊,你们几个多照看着她点。”

    “谁要照看了!”黄缨不服气,“我警校的毕业成绩可是全班第一呢!”

    “你就那点小聪明。”刘队作势敲敲她脑袋,进自己办公室去了。

    “师兄!”黄缨蹦到档案山跟前,“你之后还有去听课吧,什么情况跟我说说呗。”

    “也没什么特殊情况,就是上课和催眠,上课基本都是周易之类,催眠就跟我们第一次去的一样。”

    “你睡着那次吗?”黄缨吃吃地乐,“那时我可是装睡的,都偷偷看见啦,你在旁边睡得那叫一个香。”

    “那没错了。”卫远扬说,“那房间里有种香料,跟檀香一个味,闻了就会睡着,醒后却不知道自己睡着过,更不记得中途发生了什么。”

    “那不是檀香味啊。”黄缨却说,“我家有把檀香扇,不是这个味。”

    “不会吧。”

    “怎么不会,那扇子还是我妈刚工作时去黄山买的呢,肯定没错!”

    卫远扬嘀咕一句,看了看钟。

    半小时后,午休时间,天刚好晴了。他从隔壁交警队借了辆摩托,熟练地一催油门,径直停到了志怪斋楼下。

    “老齐……在吗?”他见开门的是个陌生人。

    “阿静,找你的。”丁隶回头。

    “当然找我,难不成找你吗。”齐谐手握一本书坐在窗边,头也没抬。

    卫远扬抱歉地抓抓脑门:“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你有客人。”

    “没事。”丁隶移来一把椅子,“我先回去了,你们聊。”

    “啊,哦。”卫远扬点点头,“那你慢走。”

    丁隶友善地笑笑带上了门。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卫远扬挺尴尬,“下次来之前我还是打个电话好了。”

    齐老板没给他好脸色,把书往桌上一搁:“说吧,什么案子。”

    “就是上回那个培训班。”

    “不是让你别管了吗。”

    “不行啊,看队长的意思是要一查到底了。”

    “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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