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去花园中欣赏夜景?还是去厢房那边巡查弟子?或是在密室修练?或是在房中休息?
心中无数个想法划过,幸好在这时宋之平远远地叫住了他:“展逸!”
展逸简直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觉得这小子如此可爱过,赶紧问道:“师父在哪?”
“你找我爹?”宋之平遥指西边的药房,“喏,他在那边,我听爹说他最近又研制出一种新药物,这不,现在又呆在里面不出来了。”
是了,师父医术高明,最喜欢研制一些不知名的药草,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当下没有犹豫,足下箭步如飞,往药房掠去。
而宋之平见了,也跟着拔足狂奔,势必前来凑热闹。
还未靠近药房,便已见盈盈一盏灯光透门半开的房门,照亮旁边一角。
“师父,请你快救救他!”
宋言闻言,放下手中正在翻看的医书,抬眼就见爱徒怀抱着人匆匆撞入,那双平日里总是笑含的眼里有哀痛焦虑真真切切映了出来。
宋言目光一沉,只看一眼已明白,迅速将摆放在桌上杂乱无章的屉子书本等收好,嘱咐道:“快将他放上来。”
展逸不敢有丝毫懈怠,万分小心的将怀中的人轻轻放到长桌上。孟临卿却是无知无觉,尽管有他内力护住心脉,但一路一天的颠簸却也将他折磨得更加不堪,他甚至不敢去,这人是不是还有心跳呼吸?
“是他?”宋言沉吟着,沉静的目光不动声色向展逸脸上掠过,幸好也没有多问,指尖探入袖中握住那人冰冷纤细的手腕,细细把起脉。
“他是谁呀?”恰在这时,宋之平也跟着尾随而至,听到父样有此一说,好奇地向他们挤来。
展逸却如临大赦,赶紧抓住他,伸出食指按在小师弟的唇上:“嘘!”瞪完他,便又目光放回那人身上,仿佛凝在上面了,许久不曾移开。
宋之平乖乖闭嘴,仰着脑袋努力去看躺在上面的人。奈何他年岁太小,本人比桌子高不了多少,拼命踮起脚尖才堪堪看到那半张俊美苍白的侧脸。
“孟临卿?!”这边他才将人认出来,那边宋言也已有了结论。
展逸张嘴想问,却见师父眉心紧皱,叹息着摇了摇头。不由心中一紧:“师父……”
宋言仿若未闻,直到动手将他伤口再检查一遍,重新包扎好,这才说道:“是被御龙剑所伤,因而创口极深,失血严重,最危险的是……此剑带着内力,伤及心脉,且没有第一时间救治,若非习武之人,绝无生还可能。也不知孟临卿师从何人,竟从小修练邪功,体质与常人不同,所以,若想救治,更是难上加难。”
宋之平听完父亲的话,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向展逸望去,却震惊的看见他抿着嘴,眼眶早已泛红:“是我伤的,我当时气极了,我原不想伤他这么深,可谁知道他会突然收回功势,就这样……被我……被我……”他再也说不下去,宋之平怔怔的,他从未见过师兄如此伤心的模样。
宋言却仿佛嫌他不够自责,继续说道:“方才我为他诊脉,在太阴寸口依稀能诊到他的脉象出现了时疏时密躁动不安的现象,会如此,应当是修练了至阳的内力,它们猝然合在一起,使体内两股内力互相抵制排斥。而他本身脉气阴寒。脉气阴寒的人,若骤然修练至阳武功,加上重伤,病邪必然会侵入内里……”
“什么?!”展逸双目瞪圆,脸色如雪般苍白:“我原是为了他好,教他栖凤剑法,却原来是我害了他吗?我真该死!”
宋言见他如此懊悔,眉头深锁,声音却还温和:“我知你是为他好,这个办法本身也不错,只是你们都太心急,逆其道而行之,欲速则不达,若你们能讲究循序渐进 ,先将脉理顺了,将两股内力慢慢合拢,再修练武功,若习得好,便是刚柔并济,阴阳调和。结果你们一味追求速度,其效果未必会好,甚至大失所望,以后记住,凡事万不可急于求成。”
展逸顿时明白了,明明眼前烛光如霞,亦没有在他苍白的肌肤上留下半分血色,他只觉得周身彻骨冰寒:“他是不是没救了?是我杀了他。呵呵,是我亲手杀了他。”
不知为何,他想起还梦轩失火那一晚,夜空也是如此寒冷,熊熊的火光将眼前所以染成了血色,他的心如刀绞般疼痛,原来,他是这般在乎他,疼惜他的。
“目前只能先用药物保他性命,我再翻一翻医书,看能不能找到办法。”宋言说着,转身去取他辛苦研制的,只得几颗的珍贵续命丹,命爱徒喂他服下,一双平静幽深的眼睛直直向他望来,深不可测,深不见底:“我可以想办法救他,但是逸儿,你必需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很少见到师父如此郑重严肃的样子,连宋之平都害怕的缩了缩脖子,下意识的握紧了展逸的手,尽管连他也不知在害什么。
展逸慢慢回想,事实上其实他也没有弄清整件事情的来胧去脉,他原本以为临卿狠是狠了点,但还不至于乱杀无辜,可是今早发生的事情却否定他一切猜想,那样利落的身手,那样凶狠的剑法,他是真的要取他母妃性命不可。
他怔怔想了许久,声音沙哑:“我原是想教他剑法,哪知他突然向我母亲发难,若不是我反应及时,恐怕难逃一死。”
“他想杀我,对我父母都起了重极的杀意,而我却不知何曾得罪过他。”抬手轻抚他的面容,声音似无奈,又似怜惜:“我从第一次见他起,就觉得似曾相识,求师父一定要救他,我还有好多话要问他。”
宋言说不惊讶是假,身为展逸的师父,他自然知道这个徒弟的真实身份,若是如他所说的,这位教主真是胆大包天,竟是连当今皇帝和贵妃都想杀了。真真是教人不敢相信,看向他的目光不由多了几分审视。
☆、哥哥
一场秋雨一场寒。
转眼孟临卿已在名剑山庄住了十来天。被精心照料了这许多日,身体不见好转,倒是展逸深藏一位神秘美女在庄中的消息却不径而走。
“当时我就是这么模糊的看上一眼,便也知道此人容颜出色,绝非等闲女子。”那日前去开门,有幸一睹芳容的师弟坐在院中的石桌旁,面对着一双双好奇而戏谑的眼睛,摇头晃脑,模样好似那城角根下神神叨叨的半仙。“不然你们说,一向风流洒脱的师兄怎会如此失态呢?”
众人一番恍然大悟,直叹难怪连师妹都吃了亏,该是不小心触了逆鳞。
名剑山庄的弟子镇日里以习武为首任,师父又管得严,难得有一件趣事可供调侃,便在茶余饭后不住津津乐道,什么细枝末节都要揪出来讲一讲。领头者俨然成了最受欢迎也最受嫉妒的人物,笑得好不从容得意。
他倒不是夸大其词,那天刚入得夜来,他跟在师兄身后,天边残月如钩,依稀有月光透过树间细细的间隙映照在那人脸上,五官秀丽细致,如画般不真实。美人在怀,墨黑的头发,长长的艳红衣袖,几要拂过地面。“应是受了重伤,无怪师兄急成那样,换了我也着急啊。”
话音方落,众人笑倒一片,扬言可不就是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也许不久就该喝上喜酒了。
怪只怪展逸表现得太过异常,听说他还装门给那美人收拾了一间卧房,每日里除了宋言父子,其他人是谁也别靠近一步。他越是神神秘秘,藏着,掖着,大家就越是心痒难耐,想探一探究竟。这样反复的猜来猜去,传言自然也就更加离谱了。
“一帮混小子。”师弟们口中风流洒脱的师兄有所耳闻后果然不负众望的只笑骂了一句便不再提,不生气,不追问,倒弄得小孩宋之平好奇心大起,不住拿眼角偷偷瞄他,却只能瞧见他笑过之后便不再说话,坐在床前,静静端详那张睡颜。
“展逸,你不生气呀?”小孩子就是小孩子,问的话又直接又单纯。
“有什么好气,与其说他们胡编乱造,倒不如说此举正帮了我的忙。”
“这怎么能算帮你的忙?”
“说了你也不懂,小孩子家家问这么多做甚,你只要记住别将孟临卿的身份说出去就好,其他都不要管。”
上回武林盟主广发请帖,武林各派几乎全部出动,誓要铲除魔教,为人除害。把孟临卿传成女子也好,若特意去解释,被有心人猜出本尊便是堂堂临天教教主,最后名剑山庄医治孟临卿的被消息传出来,那可真的要天下大乱。
宋之平仍是不懂:“那他们传你对他爱护有加,甚至不惜得罪小柔师姐,你也不气?”
“为何要气?难道你觉得他们所言有假?”展逸并不看他,只将目光落在那人脸上,眉梢眼下俱是温柔宁静。
于是宋之平便不再问了,几步跑到展逸面前,紧挨着他,声音软软糯糯:“不假不假,你这么日夜守在他身旁,想当初我生病时你都没这么关心过我呢。”
臭小孩鬼精鬼精的,展逸捏捏他鼻子。
小孩咯咯笑了一阵,又道:“你说他什么时候会醒来呢?我爹说他这种情况实属少见,我看爹好像也很烦恼的样子。”
“嗯,我也不知道。”向来意气风发,眉眼含笑的师兄此刻低垂着头,声音也是低低的,勉强浮在唇边那一抹浅浅的笑充满了苦涩,仿佛随时会被风拂去。他执起孟临卿放在身侧的手,压抑着胸膛内如潮的心绪,眸中水光闪烁:“不过师父一定有办法救他。”
时光静静流淌,宋之平看看他又看看躺在床上的人,目光不住在两人脸上梭巡往来,心里暗暗做着比较。
他原是想看看俩人谁长得好看些,却越瞧越惊奇,忍不住“咦”了一声。
展逸瞪他一眼:“小子,你眼珠子转来转去想什么坏主意呢?”
宋之平一副见鬼的表情,指着他又指着孟临卿:“你,你,你……”
也不知他莫名其妙抽什么风,现在居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展逸目光更冷:“再吵把你丢出去。”
“好像……这下更像了。”宋之平兀自喃喃自语。
展逸皱起眉头,正待说些什么,这时臭小孩已经跳起来,指着他急忙忙道:“你们长得好像,你没发现吗,尤其是你不说话的样子,更像了。”
洋装生气的师兄闻言身躯一震,双目圆睁,脑中一片空白。“你说……什么?”他听到自己如是说,声音模糊低哑,像是被谁紧紧扼住喉咙的一句哽咽。
“我说你们长得很像,我就说你怎么对他那么好,他是你什么人?对不对?”
展逸猛得扑到床前,双手捧起孟临卿的脸上下打量,从眉到眼,到唇,仔仔细细,一寸一毫都不肯放过,而后,却有滚烫的泪水消消沾湿脸庞,颤颤滴在那张细致俊秀的脸上:“是你?真的是你吗……哥哥。”
一声声久违的呼唤伴着泪水滑落,心中复杂难言的感觉已没有任何词语能够形容。
是了,是了。终于知道那种古怪的心思从何而来,从第一次见他起,就情不自禁被他吸引,牵挂他,担心他,时时刻刻都想见到,见到了就忍不住要靠近他,一如十几年前他跟在他身后玩耍嬉笑,无忧无虑的时候。
这段日子相处以来,从他的行事做风到穿衣打扮,展逸并不是没有怀疑过,但内心深处总不敢去相信,有一丁点想法冒出来就在潜意识里快速否决掉。毕竟十几年来坚持调查当年失火的原因,却都是石沉大海,没有半分进展。
他花了多长时间才逼迫自己相信展怜已经死了,他最喜爱的哥哥早已于多年前葬身火海不在人世了。
他也怕,怕一场希望终成空,怕自己执念太深终成魔障。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告诫自己,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
如今知道眼前的孟临卿极有可能是他终其一生也无法放下的人,心里原本不知该如何欣喜若狂,但更多的还是心疼怜惜,捧着他的双手抖得不成样,泪流不止:“这么多年了,你究竟去了哪?你是不是受了很多苦?是谁把你害成这个样子……哥,哥。”
看他哭得如此伤心,宋之平也莫名的红了眼眶,小声道:“展逸,你别哭啦,你害得我也想哭啦。”
展逸闭紧双眼,深吸口气,而后哑着嗓子道:“之平,你先出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宋之平乖乖点头,不放心的看他们一眼,出去后还体贴地将门拉上关紧。
屋中寂寂无声,淡淡的药味总在鼻端索绕不散。
展逸俯身死死瞅着他,放在那人枕边的手紧握成拳,指关节泛白,依稀听得见“格格”响声,慢慢的,将手松开,然后缓缓抚上他冰凉的面容,如此过了许久才将满腹起伏跌宕的心绪强压下去。
秋季的天空灰蒙蒙,阴沉沉,太阳总是落得快。里头光线不足,越发显得昏暗,展逸起身将桌上的油灯点燃,视线一转,目光落处,却跌进那双漆黑迷离的眸中。
时间仿佛凝滞。只有窗外吹来的风将如豆的火光吹得忽明忽暗。
从不知方寸大乱为何物的太子殿下此刻却无法克制地哆嗦起来:“临卿……”发颤的语调充分泄露了他万分紧张激动的心情,他就像个冒冒失失的小孩,匆忙间险些被脚边的桌椅绊倒,可他浑不在意。奔至孟临卿身旁,张了张口,却觉喉咙发紧,明明有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只有短短三个字:“你醒了……”
昏迷得太久,倏然睁眼看到陌生的地方,孟临卿还有些迷惘。
“嗯。”他疲惫极了,脑袋昏昏沉沉地,只好闭上眼,伸手摸索到了身上缠着厚厚的绷带,从伤处传来一阵阵的剧痛,稍微动一下就无法忍受,疼得他皱起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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