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样紧,那样用力的抱着自己。眉心处有小小的纠结,淡色的唇孩子气的抿起来,像有无数个烦恼忧愁。自他身上不时传来一股清醇、幽雅,沁人心脾的香气。那是“沉醉”的味道,自那一日他随口一句赞叹,太子就下令将寝宫的所有熏香便换为此物。
孟临卿轻轻搂着他,静静看了他许久,眸光闪烁不定,最后吐出两个字,声音冷冷的,沉沉的,像是嘲讽,更像是怅然的叹息:“果然……”
贵妃的病情时好时坏。
好的时候,还是那般温婉和气的模样,只是身体还是有气无力,在床上一天天的躺下去,仿佛连力气也被一点点的抽离去了,虚软得连说句话都觉得困难。
坏得时候,她就一个人胡言乱语。忘记自己的身份,忘记眼前的人是谁,常常又哭又笑地对着一众不知所措的宫奴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暗地里,别人都说她疯了,就跟当年的淑妃一样。
皇帝也曾来看过一两次,每次都刚巧碰到她已经睡下。便也不让人叫醒她,只吩咐御医好好医治,便抽身离去。
展逸知道事情不对劲,怀疑有人在他们身上下毒,就派人将瑶光殿翻了一遍,试图寻找出毒源,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正在他焦急如焚的时候,顾凌遥传来的一封密信让他彻底僵住,犹如五雷轰顶。
原来朝中想加害孟临卿的人极有可能的林章!
而林章是他母亲林贵妃的堂哥,是谁所指,是为谁办事,答案不言而喻。
握住信件的手不住颤抖。
回想过去,孟临卿第一次进宫时就不分青红皂要刺杀太子,还有第一次见到他母亲的拔剑相迎,种种表现,如何不是不恨之入骨,有不共戴天之仇的表现?只恨他自己从来不敢也不愿往这方面想,到现在已经不知该如何收场。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太子将手中的信件撕个粉碎,染着血丝的双眸透出一股绝望的冷厉,狼狈地喘息着,就连映入眼帘的一切都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他骤然抬手,将桌案上所有摆饰全部扫到地上。伴随着物件摔碎的哐当声响,突然有宫女匆匆来报:“殿下,殿下不好了,贵妃娘娘她……”
宫女的话还没有说完,展逸迅速越过她,什么想法,什么愤怒都没有了,直接二话不说就夺门而出。
未进宫殿,远远的就听见宫奴着急喊着:“快来人啊,救火啊!”
等到展逸冲进殿门口,看到的就是这一番景象:林贵妃手持一截燃烧的蜡烛,面无表情的站在床前,亲手将那淡粉色的金丝垂帐点着,然后在旁默默的看着。
“娘娘,娘娘不可啊。”几名宫女跪在地上,劝也不敢大声劝,只呜呜地哭着。
其他侍卫围在那里不敢轻举妄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所措。
“母妃!”展逸心中一凛,迅速上前抱住她一个旋身退远了好几步,将她带离那愈烧愈旺的着火地带。
这些没用的奴才,居然只在一旁观看,自己若是晚来一步,该是何等危险!展逸冷冷扫视一圈,眸中几欲喷出火来:“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灭火!”
底下的人被他吼得浑身一颤,才要有所动作,哪知林贵妃却突然尖叫起来,那尖利而疯狂的声音像刀尖,直直刺到心腑间去,让人胆寒:“不许救!谁也不许救!烧死他们!把他们通通烧死!”
火势越来越大,热风,浓烟滚滚而来,熊熊火光映在脸庞,在眼中跳动,明明很热很烫,可展逸却觉得如同置身寒冬腊月,他只觉得特别冷。
他怀中单薄孱弱的母亲在这一刻也变得无比陌生,可怕起来。
“别说了,母妃,你别说了。”耳畔嗡嗡作响,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林贵妃神质混乱,仍在尖声大叫:“你都死了!为什么还要回来!我绝不!绝不放过你!”
现场一片混乱,有人在哭,有人上前扑火。林贵妃在太子怀中用力挣扎,头发凌乱,面容憔悴,像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赵初尖细的声音:“皇上驾到~”
其她宫女连忙齐齐跪下。一身明黄朝服的皇帝在内官的簇拥下疾步而来,见着此情此景,顿时面色一沉,怒喝道:“这是怎么回事!”
火已经被扑灭,床帐包括旁边的柜子等一应木制物品都被烧去大半,呛鼻的浓烟熏得人喘不过气来。
贵妃听到熟悉的声音,终于安静了片刻。转头来看,除了皇帝,他的身旁还跟着一人。
乌发红衣,姿容胜雪,一双乌黑沉静的眼眸正冷冷淡淡的瞧着她,不是孟若瑶是谁?!
“啊!”她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尖叫,双唇颤动,眸中露出极度的恐惧,指着他骂道:“妖孽!你这个妖孽竟还活着!不不!你明明就已经死了!被大火烧死了!你不可能还活着!我要烧死你!"
☆、真相
此言一出,殿中骤然静了下来,恐怖的压抑气息顿时笼罩四周。皇帝的脸色更是在刹那间变得极其阴沉冷厉,他瞪大双眼一步向前猛然喝道:“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嗯?!朕命令你快说!”他狠狠抓住林贵妃的肩膀,力气大到将她整个人扯了好几步远!
展逸心急如焚,一心想维护自己的母妃,却见皇帝异常暴怒,若是现在开口求情只怕更会增加他的怒气,让母妃的处境更加危险,只能在一旁着急的看着。
有些话注定覆水难收。她今天举止异常惊动了皇帝,又开了这个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善了。
林贵妃被他抓住不能动弹,脸上露出吃痛的表情,她茫然地看着面前这个高大威武目露凶光的男人,眼神即惊且惧:“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她明明就死了……是她放的火……烧了整整一夜……后来烧得面目全非,我亲眼看到的……怎么……怎么还会回来!还要回来!”她将目光转到一旁从头至尾都未曾开口说话的红衣人身上,凄厉地叫咒骂道:“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不去死?!”
“贱人!”皇帝听她疯言疯语,句句牵扯到心爱的女子,原本就充斥着胸膛的怒火瞬间烧得越炽,几乎是想也未想,扬手便是狠狠一掌“啪”地扫到她脸上,怒喝道:“你胆敢再说若瑶和怜儿一句不是,朕立刻要你的命!”
林贵妃卒不及防挨了这挟怒带恨的一巴掌,整个人被打得摔到一边,嘴角亦迅速涌出一丝鲜血,顿时伏在地上害怕地哭起来,浑身瑟瑟发抖。
“母妃!”展逸连忙扶她起来,看着她红肿的脸还有流血的嘴角,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徒劳地向皇帝求情:“父皇,母妃只是一时糊涂,求父皇开恩。”
太子一跪,屋子里所有的奴才宫女更是乌压压跪了一地,不断磕头恳求:“请皇上息怒,请皇上息怒。”
皇帝双目赤红,嗬嗬喘着粗气,暴涨的怒火令他浑身都在发抖,他没有再说什么,凶狠凌利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林贵妃更是吓得手脚发软,她脑子里还是一团迷糊,什么都无法思考,唯有无尽的怨与恨在支使着她。
皇帝一把将她从地上拽起来,眼中透出一股杀气:“若瑶之事你还知道多少?!朕要你说个明白!”
林贵妃虽一时迷茫,但对皇帝依旧感到畏惧,这种畏惧是刻在骨子里,她根本不敢忤逆他,竟然顺从地听他的命令开始回想当年的事情:“若瑶……淑妃?那个妖孽,她迷惑皇上,迷惑众人,后来……后来她便疯了,被一把烧得干干净净,真是老天有眼,罪有应得……哈哈哈。其实是我,不不不,是洪袖,洪袖给她下了药,每天偷偷在她枕头底下放一点“噬魂香”,不出半月,她便得了失心疯,她那么相信洪袖那贱婢,怎么也没想到会栽在她手里吧,哈哈……”
林贵妃忆起往事,自有一种报复的快意,颠来倒去的乱说一通后就忍不住得意的笑起来,丝毫不觉危险正在逼近。
皇帝听得狠狠一怔。
孟临卿当初指责他没有保护好母亲,使她遭人陷害,其实他是不这么认为的。在他心里,一直以为孟若瑶当年精神失常是另有原因,而林氏最近总是寐而不安,他也只当是因为孟临卿的到来威胁到太子的地位才会这么担惊受怕。哪知原来是他想错了,若瑶真是遭人毒手才落是这样凄惨的结局。
她竟然是被人害死的!
“你!你这个……”皇帝当时只觉脑中一片空白,胸口激起一股滔天的怒火,额上青筋迸出,正要发作,却见从始至终不发一言的孟临卿上前一步,苍白着脸,声音嘶哑地问:“为什么?我母亲与你有何仇怨?”
看到孟临卿故作平静的样子,皇帝心中更增悲恸。
林贵妃怔怔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怨毒地说:“我不甘心!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当上皇后,她凭什么?!凭什么?!敢和我争,她就必须死!”
展逸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然后他分明看到皇帝怒容上突现杀机,已经知道不妙,转瞬迎了上来!可是皇帝的动作是那样快,所有人只觉一道森森白光闪过,还没有反应过来,皇帝却已经快速抽出身边近侍随身佩带的雪亮长剑朝林贵妃刺了过去!
“母妃!”展逸声音惊惶。
他不能阻止父亲,也不能眼看着母亲受伤。
千钧一发之际,是他飞身而上,牢牢将林贵妃护在怀中,以血肉之躯去挡那来势汹汹的刀刃。
皇帝也没有料到太子会如此不顾危险地冲了上来,想要停手,然去势太快,最后只能将剑往旁偏离了一点。
只听得“嘶”一声,剑尖划过展逸的左臂,留下一道长长的伤口,顿时鲜血如注,泊泊涌了出来。
幸好皇帝不忍伤他,否则那一剑正中后背,只怕当场就能要了他的命。
“你让开!否则朕连你一并处置!”皇帝厉声大喝。
展逸固执地摇头,却连哼都不哼一声,横出手臂挡在林贵妃身前,做出拼死也要护她周全的姿态。
事发突然,所有人都被吓坏了,就连孟临卿也微微睁大双眸,似乎也很是震惊,站在原地,欲言又止,目光复杂地盯着他。
皇帝神情冷漠,手中剑尖犹自滴滴嗒嗒的落下血珠,他却恍若未见,半眯的眼中尽是掩饰不住的骇人杀意。
林贵妃手摸到展逸的手臂,只觉得温热粘稠的一片,低头一看,这才惊惧发现展逸已然受伤,顿时失声尖叫:“血?是血?!逸儿!逸儿!你受伤了?!没事吧?你别吓母妃!”
皇帝站在她面前,长剑高举,双目如电,冷冷注视着她,用平静地令人心惊胆跳的声音说道:“朕问你,当年那场火你是如何做的手脚?”
林贵妃受此一惊一吓,再加上看到展逸受伤的样子,神智反而恢复了些许。可还是恨,还是不甘心。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满也在这时齐齐涌入胸口,悲痛欲绝,一颗心狂燥得无法安宁。
想到那女人的死能彻底激怒面前这个男人,心里就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感。她冷笑数声后幽幽答道:“这不是明摆着么,“噬魂香”能推毁一个人的神智,变得痴痴傻傻,任人摆布。我命洪袖每日在她耳边告诉她如何才能去死。最好要选个天干物燥的好日子,把所有奴才都打发出去,再把自己反锁在屋子里,一把火烧了,什么都一了百了。洪袖天天说,日日说,说得次数多了,那疯女人便也一五一十的听去了,居然照作不误,真是要笑死人了。这本来该是多么完美的计划啊,只要趁着大火将唯一知情的洪袖也一并除去,此事便万无一失!哪知道那贱婢竟临阵倒戈,带着那祸害一起逃出去!我自认算无遗策,没曾想会在最后一刻棋差一招,竟让那贱人的儿子活了下来!实在该死!”
皇帝怒不可抑,眼中如欲喷出火来,厉声道:“若瑶性子是傲了点,但秉性善良,从不与人交恶,更不曾为难过你,如何就让你如此记恨于她!”
事已到此,林贵妃也再无什么顾虑了,她恶狠狠地瞪着皇旁,泪流满面,声嘶力竭,凄厉地发泄着痛入骨髓的仇怨,仿佛要将一切狠狠撕裂开来,用绝望般的自弃换回别人的痛楚:“孟若瑶那贱女人本就是你害死的!要不是你!要不是你偏宠她一人,我如何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你对她言听计从,百依百顺,就连对那孩子也是格外宠溺!我呢,我和逸儿算什么?你何曾怜惜过?何曾在意过?我就是不甘心!论家世,论才貌,我有哪点不如她?我错了什么?凭什么我就要备受冷落?毫无地位可言?呵呵……你不为我们母子打算,我却不能任由别人倚仗专宠得意了去!”
皇帝听她冠冕堂皇的一番狡辨,过度的愤怒早已令他面目狰狞,咬着牙持剑慢慢朝她逼近,全身贯注杀气,也许只有鲜血才能抚平他的伤痛和怒火。
“你这蛇蝎心肠的毒妇,谋害淑妃和皇长子,朕今日便活剐了你!”
皇帝再次扬手,一个黑影却突然扑了过来。展逸伏在他脚下,不顾仍在滴血的伤口,不住磕头求情,声音里带了哭腔:“父皇!父皇!母妃一时糊涂犯下大错,儿臣愿替母妃悔过,请父皇尽管处置儿臣就好。求父皇开恩!饶母妃一命,求父皇开恩!”说完,一下接一下,把头重重磕在地上。很快就见额头上破了皮,鲜血模糊。
玉石砖上亦同样染着鲜红的斑斑血迹,白色的石砖,刺眼的血红,一眼望去让人触目惊心。
他知道此事是母亲做错了,错得离谱,错得毫无道理可言。可他能怎么办,纵然千错万错那也是生他养他的母亲啊。是从小到大对他嘘寒问暖,为他倾尽所有的人,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父亲杀了她吗?
到了这个时候,展逸什么都顾不上了,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如何,才能平息皇帝的怒火?如何,才能让母亲平安渡过一劫?
皇帝被太子这一拦,无法再轻易动手。似乎是气得极了,竟往后大大踉跄了一步,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喘着粗气道:“你这……你这不孝子!这些年来……朕虽未如何疼宠于你,却也待你不薄。朕对你寄于厚望,指望你将来成家立为生儿育女,等朕百年之后替朕守好这锦绣江山,可你……你今天竟说出这番话来!你实在教朕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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