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林森森林》- 二十九、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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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二零零四年末,那年,全台湾最高的摩天大楼一零一开始第一场盛况空前的跨年烟火秀,那一夜,吸引南北人潮十几万人同时涌入信义区,挤得头破血流,造成交通与电信大瘫痪,在那之后,一零一年年放烟火,几乎成为全台湾跨年的指标性活动,零点之后,各家新闻必定争相转播。
小徐回忆起千禧年以前的跨年夜,那时候,林森北路也是年年放烟火的,从麦当劳那头一路放到华泰饭店这头,绚烂热闹,年年如此────除了黯淡荒凉的一九九九年。
一九九九年。当年在中山区混熟了的老人们,对于那一年,必定不陌生。
那一年,林森北路宛如一夕之间走进了历史以来的冰河期,堪称风声鹤唳的戒严岁月。每家酒店与**,人人自危,不仅要面对突然勤快起来的警察们按部就班的临检外,还要应付措手不及的突击检查,搞得中山区的八大行业叫苦连天,哀声一片,却也没有办法。
九九年的五月如同受到了诅咒,林森北路极其不安宁,血溅街头的兇案似时不时都在发生────那时小徐还只是一个少爷,每晚準时去香格里拉报到,却经常听见昨日半夜又有人横死街头的消息,不是被当街砍死,就是枪杀,要不就是劫杀每一件几乎都闹上了新闻头条,且大部分出事的地点都距香格里拉不远。
也是在那个月后,分局开始勤劳起来,按时查勤临检,盯得特别严,据说是上面给了压力,那些条子皮绷紧了,自然下面这些讨生活的人日子也难过,这个老台北的不夜城,顿时冷冷清清了好几个月,那段时间小姐们出入都成群结伴,不敢落单,接近下班时分,计程车一辆辆候在香格里拉门外,谁都不肯独自踏上林森北的夜途。
小徐自九九年最难的那会儿猝手不及接了许文强的位置后,也干了三年多,一切慢慢重步正轨,千禧年后林森北路的气氛开始解冻,直到第四年,那个自称是许文强弟弟的男人才找上香格里拉。
──────小徐记得那是二零零五年,却忘了是几月。
那晚的香格里拉依旧忙碌。一位小姐敲响了休息室的门,说:「徐哥,外面有个人找。」
小徐走了出去,见大门口灯下站着一个高挑平头的男人。
男人穿得很简单,身上的格子衬衫看起来是有点老的款式,很旧,就连牛仔裤都有点褪色发白。
他揹着个脱线的背包,年纪看起来是三十多岁左右,身形有些嶙峋,两边脸颊像是给刀削过似的,看着虽不老,眼中却有几分沧桑之色。
小徐礼貌问:「请问有什幺事吗?」
那个男人顿了顿,反应像是有些迟缓,几秒后,才低声说:「我────来找一个人。以前听说他在香格里拉工作。」
「请问找谁?」小徐一开始以为这是店里哪个小姐的姘头或是丈夫。
男人又迟疑了几秒,才说出那个名字:「许文强。我找许文强。」
小徐听了一怔,又重新上下打量了遍眼前的男人,不禁问:「你找─────你是谁啊?」
小徐直白的提问,似让男人有些窘迫。只见对方紧抿起嘴,眉头间下陷出一道浅浅的川字,他语气有些古怪的犹疑,说:「我是他,我是他弟弟。」
小徐一脸狐疑,其实心底是不信的。且不论以前跟许文强共事时,不曾听对方提过有个弟弟,这个男人的态度就让他感到十分奇怪,下意识就想将对方打发走。
「你找错地方了,快走吧。」小徐摆摆手,说。
那个男人却突然一把抓住小徐的手臂,那个劲道让小徐倒吸一口冷气,说:「干什幺!找碴啊?」
闻言,那男人立刻鬆下力气,神色看上去有些懊恼,又再一次对小徐说:「这里不是香格里拉吗─────麻烦你,如果你认识许文强,请转告他,就告诉他,许看龙回来了。」
「拜託你,」眼看几个负责围事的人要凑上来,男人便放开小徐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发皱的纸,塞到小徐手里,转身离开前,那只关节突出又粗糙的手又紧紧握了下小徐,沉声地说:「拜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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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宵夜之后,许文强跟占帅回到了香格里拉。他们没有进去店里,反而上了顶楼去。
居高临下看着林森北路的夜貌,其实看来看去就是高高低低的新旧建筑与霓虹招牌相互交杂着罢了,许文强忽然忆起去年───── 一九九八年那最后几分钟,她和他也站在这里,看了一夜烟火,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都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还真是────这几天他就在楼下的香格里拉进进出出,许文强万万没想到,占帅竟他妈就把徐强关在顶楼上。
……当那只加大的铁製狗笼被两个马仔从水塔后面拖出来的时候,饶是见过风浪的许文强也忍不住皱起眉头。
大概是那笼子本身就有一定重量,再加上装着一个成年男人,那两个马也扛不太动,只能用拖的,铁笼在地上刮出一道绵长刺耳的声响,刷啦刷啦的,两个小弟的脸都憋红了。
当狗笼被拖到跟他占帅面前,大约是吃喝拉撒全在这个笼子里,夜风刮来,一股令人作呕的异味也随然而至,张牙舞爪的攻击着许文强的嗅觉,空气中涌起一丝异样的肃杀。
这是徐强?────他皱起眉头,几乎无法把狗笼里的男人,跟那晚来偷袭自己的杀手联想在一起。
笼子内的徐强半仰躺着,因为笼子不够长,腿只能屈着,浑身是半乾未乾的血迹,沾着衣服、头髮,说是体无完肤也不为过。也不知道占帅是怎幺招待他的────徐强看起来已跟死人没什幺两样,尖牙利爪彷彿给活生生地拔掉,哪里还是一只狼,此刻的他差不多就是一只垂死的野狗,就算被抛尸到哪个阴沟角落,也不会有人关心………
狗笼上的铁条上血迹斑斑,很是惊悚。黑帮逼供和整治仇家的手段向来层出不穷,以前道上出名的十大酷刑,其中有个就是关狗笼,再把笼子放到一个暗不见天日的土洞里,把人关到脱水为止。这种做法类似早期监狱里的禁闭室,痛苦程度已算是最轻微的了,占帅跟了他老爸那幺多年,折磨人的功夫肯定更上一层楼。
这个距离,许文强在看清徐强被纱布胡乱缠的厚鼓鼓的双手,包的很随便,像两个畸形的大馒头,纱布看起来湿漉漉的,几乎被浸透的血水染红,许文强不禁想,难道占帅把他的指头一根根的剁下来了?
一身名牌西服的占帅随意靠在水泥围墙上,从衬袋里掏出一根雪茄,许文强的视线从铁笼里收回来,转头看着他。
顶楼的黑夜里,打火机喀嚓一声。
火光于黑夜中闪烁,占帅或许不知道,其实他每次叼着雪茄的样子,是跟占爷最像的时候,不只模样,两父子连记仇这点都像到骨子里去。他哼笑一声,对许文强说:「放心,好戏还在后头。」
许文强插在口袋里的手不自觉收紧,沉默不语。
「他硬气得很,」占帅喷出一口菸,淡漠地说:「那天我刚让人刚把他关进笼子,你知道吗─────他突然把手伸出笼子,抓住阿伟的手,直接把阿伟的食指跟中指活生生拽断,我也不想让野狼死得那幺快,没办法,只好先让小弟拿钳子把他的十根指甲一个个拔了─────那时我才知道为什幺老九那里的人总说他是疯狗,十根手指都拔秃了,他还笑得出来。」
占帅嗤笑一声,手伸到围墙外,弹弹烟灰,说:「阿伟进医院接手,只救回一根食指,中指的关节接不上了,我只好再让人拿根钉子朝徐强的中指头敲进去,再拔出来,再敲进去────我让他们反覆做到徐强愿意安分为止,铁钉用了半盒,那天顾人的几个弟兄都看到吐了,徐强还是野性难驯,钻了空隙又把阿晋四根手指全掰断了……」
许文强面无表情地听着,总算知道为何徐强两只手会变成这个样子。他不禁同情起这个人。老鱼说得对,落到占帅手里,死不过是早晚的事。那不如早死早好。
这个社会,硬气不总是一件好事,有时只是跟自己过不去。
许文强的指头在大腿上无规律的敲着,过了会儿,突然叫了占帅一声。
「占帅,」他看着占帅,低声说:「当给我个面子吧,谭晓晴交给我自己解决,行吗?」
那夜其实是个好天气。
香格里拉的顶楼上却似渐渐颳起肉眼看不见的狂风暴雨,夜越深,头顶上的夜空,越压得人莫名窒息。
占帅微瞇起眼,呵笑起来,落下的烟灰划出散沙似的形状,说:「许文强──────我们来打个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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