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琴声》第六十二章 (10) 两茫茫 -- 琴不伤人人自伤

    第六十二章 (10) 两茫茫 -- 琴不伤人人自伤

    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夏茵茵伸手去抹了眼泪。

    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征征地听着蓝沐风弹琴的夏茵茵，最后终于全然地陷入到了自己的思绪里。

    「此刻我所听到的音乐已经够美、够**的了，但这是蓝大哥在没有练琴的状态之下所弹出的……如果是当年的蓝大哥，或是手没有受伤，还能正常练琴的蓝大哥，所弹出来的音乐一定更加惊人。我要是能像现在这样，当场听到那样的蓝大哥的琴音，只怕是连骨肉都要融化到无迹可寻的地步了……」

    「可是，蓝大哥之所以会这样，这一切，都是因为爸爸的缘故，是爸爸犯下了这样的无可原谅的大错，这都是我和爸爸的错……」

    想到这里，夏茵茵差点失声哭了出来，她赶忙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以免真的哭出声音来，打扰了弹琴中的蓝沐风。

    在另一架钢琴前的弹琴蓝沐风，果然完全没有察觉到夏茵茵的情绪变化，因为他自己正被这由他指尖之下流淌出来的绝美音乐所深深吸引住，毫无招架之力。

    史克里亚宾这首极短的前奏曲，在蓝沐风的诠释之下，好像有了灵魂与翅膀，在梦中展翅歌唱，其中的甜美与细腻的转折变化，在蓝沐风遭受了人生的剧变之后，这世上早就无人能及。

    这首曲子本身已经极美，由蓝沐风来弹奏，已经美到不像是人世间该有的音乐，只怕若是史克里亚宾还在世，也要惊叹这世上竟然有人可以将他的音乐弹到如此境界……连蓝沐风都被自己所弹出的音乐深深地掳获住了。

    美到令人无法自拔……

    因此在弹完一次之后，蓝沐风自己的内心也悸动不已，完全不能平复，不知不觉的，他又从头弹了第二遍，任由自己的心灵在这首极美的音乐里，随着每一个音符飞扬在那美到令人迷惘的世界里……

    一眨眼，第二遍又弹完了。

    不够！这样的美，让他无法就此停住！于是他又弹了第三遍，但是第三遍弹完还是不够，远远的不够！蓝沐风像被迷惑住了似的，又情不自禁地、贪婪地弹了第四遍……

    曾经，音乐的美，让蓝沐风如此倾心，他是空前绝后的大天才，也是世上少见的琴癡。从小到大，他倾尽全部的心思，只为追寻更完美的音乐，深入艺术的领域，探勘那无人能到之境。就算要他捨弃这世上的一切，抛开这世上的一切，他也甘之如饴……

    而受伤之后，若换作是意志力不够坚强，内心也不够坚强的人，早就自暴自弃了。但受伤之后的蓝沐风，就算只能捡着这残破的时间，用着残破的手练琴，他也不能没有音乐。

    当初，若不是为了他还能弹那幺一点点的钢琴，他恐怕不知道自己能否活下来。不过，活下来又如何？他不知道生命的意义在哪里，他不知道人生的方向该往哪里去。这是另一种地狱式的煎熬与折磨，让他像无主的游魂一样，徬徨无依，在这世上过着他认为没有意义的生活，直到他遇见了夏茵茵为止……

    蓝沐风在痛苦与快乐中永无止境的循环，一遍又一遍地弹了下去。

    而一旁的夏茵茵早就呆呆地陷在自己的冥想里，根本不知道蓝沐风到底弹了几次。

    如此一来，在这琴房里的两个人，一个是在耽于音乐里，为音乐所迷醉；一个是正被过往所发生的事情纠缠而自责不已。因此，竟然都各自沉溺在自己的思绪里而不自知……

    曲子只有一分多钟，所以蓝沐风几乎可以保持在以前水準的八成，剩下两成，是因为没有能够好好的练琴所致。

    撇开蓝沐风现在已经不能像从前那样练琴不说，就算他仍想练琴，但是现在练琴的时间，全都给了夏茵茵，他就是全心地陪伴她，教导她，根本已经没有时间给自己。

    不过，因为蓝沐风举世罕见的天分，以及他以前所下的苦工，现在他就算是没有练琴，也可以有「寻常的天才」所达不到的水準及意境。

    一分多钟的曲子，弹第一遍，蓝沐风游刃有余，第二遍、第三遍亦如是，但是到了第八遍、第九遍以后，他就渐渐感到自己的双手沉重了起来，但是到了第十遍、第十一遍时，他感觉到他的双手已经宛如铅球般似的沉重了。

    他恨透了这种感觉！骤然间，一个音色不佳，蓝沐风的耳朵无法忍受这一点点的不完美，他一怒之下，愤然停住了琴声。

    在这十多分钟的冥想里，蓝沐风绝美的琴音都一直在夏茵茵的耳畔环绕，突然间音乐一个止住，夏茵茵那自责的沉思也跟着被打断，惊醒过来。

    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后，夏茵茵见到了坐在钢琴前的蓝沐风，低垂着他美丽的睫毛，双眉为蹙，眉宇之间一片凝重，正垂眸凝望着琴键不发一语。

    方才夏茵茵正自心虚自责，此时又见到蓝沐风的神情，心里顿时害怕了起来。起初夏茵茵不敢惊动蓝沐风，但是过了半响，见蓝沐风都还是不言语，便试着轻轻喊了声：「蓝大哥……」

    那蓝沐风彷彿没听见似的，没有回应。

    「蓝大哥……」夏茵茵再唤。

    蓝沐风还是没有回应。

    接连喊了蓝沐风几声，蓝沐风都没有回应，这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因为蓝沐风是不可能会在钢琴课时分心的。

    于是，夏茵茵站起身，走到蓝沐风的身边，到了这时，蓝沐风居然还是没有察觉夏茵茵的到来。夏茵茵越来越担心，虽然她一向不打扰在思索事情中的蓝沐风，但此时她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来，轻轻摇了一摇蓝沐风的肩膀。

    被这幺一摇，蓝沐风猛然回过神来，他转过头时，夏茵茵那迷惑担忧中又藏着害怕的眼神，对上了蓝沐风那被痛苦与迷惘的浓雾所垄罩的眼眸，。

    这一瞬间，夏茵茵骤然间都明白了。

    她明白了，蓝沐风正在痛苦的漩涡中，为「琴」所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