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妖道》江湖妖道分节阅读9

    周光璟忽然感到莫名的尴尬,站起身朝后退了两步,撞上了一个人,楚策扶住了他的肩膀,看着那个丑姑娘平静地道:“那你之前一直和好看大哥哥在一起吗?”

    丑姑娘看看楚策,又看看周光璟,眯缝眼里几乎要放出光芒,傻呵呵地痴笑道:“两个……两个好看大哥哥耶……”

    楚策的嘴角也抽了抽,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对胖子知州道:“大人,依草民之见,这位姑娘心智不全,应该是问不出来什么的。”

    胖子也早看这丑姑娘看得心慌气躁,闻及此言,连忙招手叫人:“快,把人送回给老刘头,麻利点赶紧的!”

    见那丑姑娘被人拖出院门,周光璟竟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压低声音对身旁的楚策道:“若是她心智正常,也入江湖闯武林的话,恐怕没几个人能胜过她。”顿了顿,后怕道:“因为多看几眼就要瞎了。”楚策十分赞同地点点头。

    胖子知州道:“楚公子,这梁上君搬着这么多东西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几如鬼神啊。就算如你所说,他有人在背后相助,可若是这么多人搬着东西走来走去,如此招摇显目,必定会为人所发现,可……”

    “知州大人,”楚策道:“敢问您是如何发现这些东西在这里的?这处院落又是用来做什么的?”

    胖子知州道:“先前本州在后院午休时,忽然听见此处传来轰然巨响,忙派人来查看,那人回禀说是原来失窃的物品都被丢在这里了,我便急匆匆赶过来,又派人去请二位公子了。至于……至于这院落嘛,自本州上任以来一直是闲置着的,前任知州拿它来干点什么,本州也不知情。”提到院子的用处时,胖子的目光闪烁了一下,语焉不详地道。

    官府这淌水绝不是清澈见底的清泉,想起方才所见的地洞里的森森白骨,楚策也就大概明白了这个院子是用来干嘛的,多半是被用用来关押或处决一些见不得光的人,他便也不再多问,瞥见地上有零碎散落的黑色粉末,蹲下身用手指捏了一撮起来凑到鼻尖嗅了嗅。周光璟也蹲下来凑到他身旁,跟着闻了闻,两人对视一眼,彼此了然。

    楚策站起身对胖子知州拱手道:“知州大人,若草民猜得不错,这些东西,梁上君并未带走过,而是一直藏在此处。”

    胖子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你的意思是,这些东西,他一直藏在这个院子里?”

    “正是,如大人所说,这些物件太多繁多,一个人搬不过来,多人搬运又难免被人所发现,于是他们特意挑了衙门这间偏僻闲置的院落,挖了坑埋藏在里面,等时机一到,再用少量火药炸开,引人发现,即可物归原主。”楚策道。

    胖子皱眉道:“可死物能埋,活物又要如何藏?那老黄狗和老刘头的孙女可都还是活生生的。”

    楚策道:“黄狗与那姑娘,应该是养在别处的,等到炸开地洞之后,将人一丢,再自行离开便是。先前我师弟询问那姑娘她的糖葫芦从何而来,她答是一个大哥哥给她买的,想来梁上君待她还不错。”

    胖子知州冷哼道:“痴儿心性,岂能当真。”转而又对楚策道:“楚公子,失窃之物既已被追回,对上那贼便再无后顾之忧,今晚你务必将他拿下!”

    周光璟听着只觉得他的用词好笑,什么叫“追回”?分明是人家大发善心地“归还”好吗?先前还对楚策恭恭敬敬的,东西一回来,乌纱帽保住了,便开始摆官架子了,当真是拆得一手好桥。他正想开口讽刺几句,但转念想到楚天山庄毕竟就建在邻城,与他闹翻总归不好,只得自己冷笑几声作罢。

    楚策不卑不亢地道:“大人请恕在下无能,不敢保证一定能捉住梁上君,只能尽力一试罢了。”

    胖子知州不耐地道:“怎的连抓个贼都办不到?”

    楚策面不改色:“若大人觉得在下无能,在下不敢多言,自会即刻离去。”

    听他要走,胖子的脸上闪过一丝慌张,连忙又重新笑起来:“楚公子这是什么话,你在暨城为难之际前来相救,是仗义之举,事成与否,都该大大嘉奖!”

    “大人过誉,嘉奖是不必了,邪魔歪道,本就人人得而诛之。”话刚出口,楚策整个人便是一僵,不动声色地转眼看了看周光璟,见他脸色如常,方才放下心来接着道:“在下另有要事在身,不论成功与否,都只能试今晚这一次,明日一早便要动身离开,多谢大人款待一场,先行在此向大人告辞了。”说完不待胖子开口,牵了周光璟便向院外走去。

    拉拉扯扯地走出老远,周光璟才说:“那胖子看起来不像是个肚量大的主儿,你就这么走了,不怕他记恨你?”

    楚策道:“我楚天山庄还不至于惧怕一介小小州官的记恨。”

    这话听起来略显狂妄,但却是一句大实话,楚天山庄根基深厚,是现在江湖正道中流砥柱中最粗最壮的那根,庄主和武林盟主关系铁得不行,小庄主又是后起之秀中颇耀眼的那颗明星,虽平日行事低调不争虚名,却已是实际上的“天下第一庄”。

    忽然意识到身边此人的大腿如此粗壮,周光璟立即贴上去讨好地笑着:“对对,那是自然,您可是楚天山庄的大少爷!您用得着怕他一个州官?”下巴搁上楚策的肩膀,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倒是你师哥我,不过是个替人卖命的打手,前途渺茫,保不齐哪天就被一脚踢开,到那时,你可得供我一碗饭吃。”

    楚策道:“拂雪阁会供不起你一碗饭?”

    周光璟咂嘴道:“那你是不知道那个混蛋阁主有多抠门了,别说等以后我年老色衰手脚瘫痪的时候,就现在,我还算是他得力干将吧?发钱都得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的数过来,生怕多给我一文钱拂雪阁就要倒闭了。对我都这样,对别人更不用说了,只恨不能规定每碗饭只能放多少多少米……总之是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就对百里大方点,但谁叫人家能卖药赚钱呢……”楚策波澜不惊地望着前方,也不知有没有在听周光璟的碎碎念,他心中不悦,伸手扯了扯他的耳垂:“阿策,你有没有在听师哥说话?”

    楚策却突然转头认真地看着周光璟:“你方才问我,你要怎么赔偿我,是吧?”

    ☆、梁上君(四)

    见他神情专注语气诚恳,周光璟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声,立即道:“什么赔偿?有这回事?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就算了,我也不记得我有什么师哥,不过我心善,以后等你饿死在我家门口,还是会赏你卷草席,卷一卷挖个坑埋下去的,但纸钱什么的还是省省吧,太麻烦。”两人从小玩到大,谁不是个无赖怎么的?

    周光璟哭丧着脸道:“阿策你好狠的心……”

    两人边闲扯边走,不知不觉已走到衙门,楚策忽然道:“就罚你陪我游一次暨城吧。”说着吹了声口哨,清风当真像一缕风一般窜到他身边,楚策不待周光璟回答,趁他内力被封手无缚鸡之力,把人往腋下一夹,跨上马,一抖缰绳便朝外跑去。周光璟吓得死死抱住楚策的腰大喊:“我又没打算拒绝你!干嘛这样!游玩就游玩,你叫上黑风我们一人一骑不行吗?”

    楚策道:“不行。”

    周光璟委屈道:“可你这样我头好晕。”话音刚落便又是一阵天旋地转,楚策将人放到自己身前,双臂环住周光璟,手中依旧牢牢握住缰绳:“这样还晕吗?”

    两人的姿势极为亲昵,几乎是前胸贴着后背,周光璟仿佛能感受到身后楚策的体温,于是忍不住往前挪了挪,楚策又紧紧地贴上来,问:“怎么了?还是不舒服”

    周光璟实话实说:“你要是个姑娘我就舒服了。”

    楚策轻哼一声:“今天是惩罚你,赔偿我,哪管你舒不舒服?”无赖的手往周光璟腰上一攀,有意无意地揉捏了几下:“只要我舒服就行。”周光璟被捏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伸手按住自己腰上那只手,回头说:“大爷,我卖艺不卖身的。”楚策反抓住周光璟的手握在手心:“那给本大爷唱支曲儿来听听。”

    唱曲尤胜杀头,周光璟立即道:“大爷,奴家方才想了想,还是决定卖身算了。”说着大喇喇地往楚策身上一靠,仰头看着楚策的下巴。楚策笑了一声,抬手搂住他的腰,策马往城外去,没一会儿便出了城门,先前那间酒肆又渐现在眼前,周光璟从楚策身上直起身:“不是说游暨城吗?怎么又来喝酒?”

    楚策说:“突然想喝了。”

    周光璟转念一想,整座暨城都被梁上君闹得家家闭户,光秃秃的确实没什么好玩的,倒不如喝酒来得痛快,于是又往楚策身上一靠,等到了酒肆门口才一跃而下,喊道:“掌柜的我们又来了!”

    掌柜一见是他们,赶忙迎出来:“原来是您两位客官呐!里边请里边请!”又将人领到上午坐的那个位置:“两位还是米酒两壶?”

    周光璟刚要说是,楚策便道:“这次我们要待到晚上,你多准备一些吧。”周光璟转头看他:“晚上还有要事,就算是米酒,喝这么多真的不要紧吗?”

    楚策淡定道:“不要紧的。”顿了顿,“反正是你喝。”

    “为什么是我?”周光璟怒道。

    楚策面不改色:“因为赔罪的是你。”

    自知理亏,周光璟立刻蔫了。掌柜在一旁听着,犹豫着道:“两位……两位便是今晚约了梁上君决一死战的楚天山庄的少侠?”

    周光璟说:“约了梁上君是没错,但决一死战是怎么回事?”

    掌柜眼冒金光,激动地一把抓住周光璟的手:“少侠……啊不!大侠!两位大侠双十年华就敢约梁上君决战于暨城,年纪轻轻却胸怀大义,果真英雄出少年啊 !不管事成与否,您两位在此危难之际愿意伸出援手,都是我暨城的大恩人!”

    周光璟听他说了这一长串,就为了等他一句“您两位今儿个的帐就免了”,结果左等右等没等来,掌柜说完之后就瞪着眼睛敬佩地看着周光璟,两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他正打算提醒一下这位掌柜,楚策就伸手拨开了掌柜抓着周光璟的手,顺势站到周光璟面前,冷然道:“你方才说‘约了梁上君决一死战’是怎么一回事?”

    掌柜迷茫地看着楚策:“楚策大侠不是通过官府传消息给梁上君,说今晚子时在州府与梁上君决斗,不死不休的吗?官府派人骑着马在城里喊了一圈又一圈,我这个在城外做生意的都知道了。”

    对视一眼,周光璟压低声音道:“那会儿我们刚好被他安排在后院休息。”没想到却被这样摆了一道。楚策道:“待我得空,一定饶不了这狗官。”

    掌柜察言观色,见两人神色不对,立刻闭嘴默默地退了下去。

    周光璟问:“我对这梁上君了解不多,他功夫怎么样?”

    楚策道:“梁上君的轻功冠绝天下,别的倒甚少有人知晓,但能从诸多高手的追杀下逃脱,并从未失手过,武功应该不弱。”

    “他出道多年,似乎也只是偷东西而已,倒没有与谁结下生死仇怨的传闻,应当不是好杀之人,只是如今那狗官假你之名,与他约了决战,他又答应了,不知道会不会……”眉头缓缓皱起,周光璟为难地叹了口气,自责道:“若我没受这伤就好了。”

    楚策道:“若你没受这伤,我俩早已各自分开,对上这梁上君的,依旧是我一人。”掌柜的战战兢兢地端了两壶酒上来,他抬手接过,为周光璟斟了满碗,移到他面前:“我好歹是楚天山庄的少主,投鼠忌器,梁上君不会蠢到真对我怎么样。再说了,船到桥头自然直,人哪有这么容易死的?”

    周光璟闻言也笑了:“你这话听起来倒像是我该讲的。”

    楚策道:“先喝酒。”

    周光璟大概是不记得了,这话的确是他说的,那时他们也同现在这样,在一家小小的酒肆,相对而坐,有一茬没一茬地聊着天,等外头夜幕降临。

    说起来那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两人都还是整日只知道上山打鸟下水摸鱼的少年郎,欺负教他们诗文书画的玄煜小师叔为人温柔和煦,从不肯乖乖地把屁股放在讲堂的蒲团上,玄煜师叔一到讲堂,见到空荡荡的没一个人,便知他俩又翘课了,只得亲自上山去寻,山上找不见人,又往山下那条河边去找,沿路遇上干活的村民,便一个一个地问“见着我家那两个小徒弟了吗?”好不容易在某棵树上或某处河边找到两个猴崽子了,别说痛打一顿,就是几句重话都是舍不得说的,往往都是玄煜师叔自己鼓着腮帮子生闷气,周光璟便死皮赖脸地黏上去说几声“小师叔最好了”就又消了气,揉揉他的脑袋,又揉揉楚策的脑袋,无奈笑道:“你们两个啊……”

    如此几番下来,倒是玄殊师傅心疼自家师弟,把两只猴崽子揍了一顿,丢下山去,美其名曰“历练”。

    两人晃晃悠悠到了村子附近的某座城里,吃喝玩乐了好几天,什么破事都没历练到,玄煜师叔临走时偷偷塞的钱倒所剩无几了。负责管钱的周光璟摸摸扁扁的钱袋,苦恼地说:“没钱了可怎么办?不然咱们今天就回去吧?”

    “可万一师傅的气还没消怎么办?”楚策一句话,打消了周光璟想回道观的念头,生气的师傅比饿肚子更可怕。

    两人寻思着不能坐吃山空,于是便找到一家贴着招工告示的酒楼,酒楼的老板倒也爽快,直接问包吃包住,一月两钱,干不干?于是两人便从客栈搬了出来,住进了酒楼空着的杂物房,一住便是一个月,一个月后,两人第一次拿到了自己赚到的钱,就挑着清晨比较空闲的时间跑出去打算吃顿好的,谁知逛了许久却什么都没买,不是嫌这个贵就是觉得那个不值,等到快中午了,生怕老板责骂,才连忙赶回酒楼。

    刚走跑到酒楼门口,就见一个人不知怎的从楼梯上滚了下来,从二楼滚到一楼,直滚到两人脚前,才堪堪停住,看身影是个瘦弱的女孩,趴在地上动也不敢动,瑟瑟发抖,嘴里呜咽着断断续续地说:“饶命……求大爷……求大爷放过我……”

    “是莺莺吗?”周光璟认出了这个女孩,是个在酒楼卖唱过活的孤女,时常安安静静地窝在某个角落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有人叫她唱曲儿的时候便抱着把旧琵琶“噔噔噔”地跑过去,一拨琵琶,声音比夜莺还好听。有次某个客人听得高兴,赏了她一盘糕点,她缩回角落里一点点地啃,周光璟路过,见了眼馋,盯了几眼,她便把大半盘糕点都塞给他,仍旧不多说什么。就这样,两人一来二去地熟了,顺带着跟楚策也熟了。

    周光璟伸手去扶她:“你怎么了?”莺莺抬头,清秀的小脸上一个鲜红的巴掌印,看到周光璟,泪水簌簌落下,却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一个有几分姿色的黄毛丫头而已,爷要你陪爷一晚上那是看得起你,让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嚣张狂妄的声音,周光璟和楚策抬头,看到二楼扶梯旁站着一个衣衫华贵的男人,长得尖嘴猴腮,一看便让人心生厌恶。他手里拿着莺莺的那把旧琵琶,对准了莺莺和周光璟,劈手扔下:“看我砸不死你!”

    周光璟面无表情,将莺莺护到身后,琵琶在即将砸到他头顶的瞬间停住,楚策的手紧紧握住了琴颈,然后随手将琵琶放到一旁,转头问莺莺:“没事吧?”

    莺莺抹了抹眼泪,摇摇头。“喂喂喂!”周光璟不满道:“是我挡在前面诶!你怎么不问问我有没有事啊?”楚策淡淡地瞟他一眼:“你砸死活该。”

    猴腮男阴阳怪气地说:“好一出英雄救美啊,真叫人大开眼界!可惜了,两个小子,你们没命享受美色,来人啊!”说着一招手,从一旁走出五六个大汉,齐齐道:“少爷,有何吩咐?”猴腮男指了指周光璟他们,刚要开口说话,老板忽然不知从哪儿窜出来,凑到猴腮男身边谄媚地笑着说:“王少爷且慢!这两个是我手下的小伙计,平常跟那丫头关系不错,今日一时鬼迷了心窍,才冲撞了王少爷,切莫见怪,还请少爷高抬贵手,饶了我那两个小伙计,今天少爷的帐就算我头上!”

    猴腮男冷笑一声:“难不成我会付不起一顿酒钱?”

    老板连忙道:“自然不是!谁人不知王少爷家中富贵?只是小店人手不足,这两个小子死活事小,可万一要是耽误您这样喝酒怎么办?那可不就是我罪过了么,您说是不是?

    猴腮男瞟了老板几眼,“曹老板,很护短嘛?”老板憨笑两声:“不敢不敢。”猴腮男在原地转了转,“啧”了一声,“要我放过你这两个伙计也不是不可以,”指了指躲在周光璟身后瑟瑟发抖的莺莺,“要他们把那个小丫头送到我身边,我就饶了他们。”

    老板立即挺直了腰板,瞪着周光璟和楚策说:“还愣着作甚?王少爷只是想和她说说话罢了,犯不着把自己搭上,赶紧把人弄上来!”

    周光璟回头看了看莺莺,对上的是她的婆娑泪眼,莺莺颤抖地揪住他的衣袂,呜咽着小声道:“不要……不要……求求你……”周光璟伸开双手挡住莺莺瘦弱的身躯,毫无畏惧地看着高高在上的猴腮男:“她说她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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