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妖道》江湖妖道分节阅读27

    ☆、长相思(五)

    “他说的都是真的。”

    “之前一直追杀你的人是我安排的,特意选在那样一个荒凉小城下手,就是为了让你除了青楼以外无处可去,好‘意外’与我重逢。梅松二老是拂雪阁的长老,他们收了内力打的我这一掌,因此外表看起来确实是中了销骨掌,但内里并没有损害。梁上君多年前尚未加入拂雪阁时曾潜入楚天山庄盗走了那半枚玉佩,但打开墓门必须用到,为了不让你怀疑,才上演了暨城那一出戏。蜀城遇到那个给我们治蛊药丸的小姑娘,是百里孤灯的徒弟。我确实苦心算计,筹谋多时,只是为了将你引到这镇国王墓中来。”

    周光璟的面色已渐复平静,说到最后,嘴角竟隐约显出几分笑意,一如他平日里自在轻佻的模样,垂着头漫不经心地道:“对不住了,师弟。”

    沉默半晌,“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楚策问。

    “除了长生药,还能为了什么呢?”周光璟轻笑道:“你知道的,我们这种道门中人,对于这种东西总是格外执着。”

    楚策忽然说:“既然你们早已寻到了镇国王墓的位置,又有另外半枚玉佩在手,又何须苦心孤诣引我一同前来?拂雪阁既人才济济,想必有的是人在我之上,师哥,”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周光璟,眼神凛冽如刀锋剑芒,“不要骗我。”

    周光璟一噎,他到底还是在骗他。但是今天这个脸皮非撕不可,他想尽办法,也做不到撕得好看、光彩一些。

    “策儿,他既已承认自己做的那些事,就不要刨无用的根底了。”楚顾明说着,眼眸转向周光璟,眼底幽暗难测,“此处乃是前朝权倾一时的镇国王之墓,你个妖道能葬身于此,算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周光璟看着楚顾明冷嗤一声,“楚庄主又要对我下杀手了吗?”转头对楚策道:“是你叫我不要骗你的。”

    楚策的心微微震颤了一下,预感到接下来他说的话不会让自己太舒服。

    “楚策,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很恨你。”

    周光璟面色平静地叙述,仿佛在讲一个波澜不惊的故事,“你之前问我为什么道观出事后不去找你,我也很想问问,为什么你一直也没来找我呢?师父师叔被人残杀,我被推入火堆的时候,你在哪里?我从火海死里逃生,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每日低头一看见自己的身子,就忍不住想掐死自己的时候,你在哪里?好不容易重伤痊愈了,迫不得已为拂雪阁卖命,做尽坏事的时候,你又在哪里呢?哦,那时候你终于出现了。”周光璟淡声道:“逍遥山庄一事确实是我对你不住,细细算起,你也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可是楚策,我就是恨你,既然做不到保护我一生一世,当初就不要说这句话。”

    他什么时候说的要保护周光璟一生一世?记不清,类似的话他说得太多了,早已淹没在汹涌的回忆里,还模糊记得的,是两个天真无邪的小少年,肩并肩坐在屋檐上,望着西边的落日,眼前一片暮霭沉沉。

    如今那处屋檐早已被焚毁,两个小少年,也再寻不到踪迹。过去的事就已经过去了,只能回眸,不能后退。

    喉头涌上一股腥甜,楚策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一阵头晕目眩,整个人都没站稳,晃了两晃。周光璟冷眼看着他无力地跌坐在地上,转向楚顾明道:“楚庄主,多年恩怨,总算到了清算的的这一日了。”眼瞧着儿子中招摔倒,楚顾明却并不紧张,只静静地看着周光璟听他说。

    “自从在灵虚道观火场那日看见你时,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想,你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师父师叔潜心修道,与世无争,究竟是哪里招惹了你,竟引来这般杀身之祸,就连死后还要被你栽赃莫须有的肮脏罪名。”

    楚顾明淡漠地道:“我与玄殊玄煜无冤无仇。”

    “是,说来都怨我,”周光璟眼里泛起泪光,嘴角却弯弯的,带着刺骨的笑意,“我这条漏网之鱼两次从楚庄主手下逃脱,应当是楚庄主多年来心上的一根刺吧?只是,你想杀我便杀好,了为何非得拉上我师父师叔?灭门就真那么好玩?”

    楚顾明道:“斩草当除根。”

    “我草你大爷。”周光璟冷静地骂了句脏话。

    他从外面独自玩耍回来,看到葬身火海的道观,看到火海中浑身是血的师父师叔,崩溃嘶喊,背上却忽然剧痛,回过头,是他眼熟的,一张明朗俊秀、与楚策再相似不过的脸。

    “楚……叔叔……”他不敢置信地轻唤,眼前却又是一道血花飞溅。在巨大的震惊与疼痛中,他终于反应过来,是这个楚叔叔,楚策的父亲,杀了师父师叔,焚烧了道观,眼下,正在杀自己。

    再度清醒后已身在拂雪阁,调养数日,神志终于略微明晰,他那时脑中一片混沌沉浮,百里孤灯在一旁轻声说的话,却一字不落地记到如今。

    他是江湖中一位已故神医的儿子,百里孤灯是那位神医的弟子,而楚顾明是灭他家满门的仇人。

    周光璟的父亲,百里孤灯的师父,也就是已故周神医,偶然得到了一枚能打开传说中镇国王墓门的玉佩,楚顾明不知怎么得知了此事,前来讨要不成,便对他们全家下了杀手。彼时尚是小少年的百里孤灯,得了师父临终托付,带着玉佩,抱着尚在襁褓的周光璟,从密道慌忙逃命,路过灵虚观,生怕自己被杀手追上连累了毫无反抗之力的周光璟,把他连带着玉佩,写了生辰八字与姓名,放在道观门口,自己则从另一条路跑了。

    后来百里孤灯在逃亡路上遇到了拂雪阁阁主,得他庇护,总算逃过一劫。此后一直悄悄关注着周光璟,知道玄殊玄煜将他照顾得很好,本无意再与他接触,徒增两人伤感,线报却传来,说楚顾明似乎察觉了周光璟的身份,欲对灵虚道观下手,他匆忙赶去,却只来得及救下重伤的周光璟一人。

    原来是这样。

    竟然是这样。

    听完了他百里孤灯说的话,周光璟也恍惚明白了楚顾明为何会忽然察觉他的身份。他将玉佩掰了一半送给楚策,楚策与他母亲楚夫人关系一向亲热,什么琐碎的鸡毛事都要跟他母亲啰嗦一遍,回到楚天山庄为母亲庆生,定然也没有落下这半枚玉佩的事,偶然叫楚顾明看见了,因此引来杀身之祸。

    说起来,其实是他连累了师父师叔。

    巨大的愧疚折磨了他数年,伤势渐愈后,恨意上涌,终成滔天之势。

    此后他为拂雪阁杀的人,或多或少,都参与了当年周家的灭门之灾,或者是后来的灵虚观纵火杀人。而像逍遥山庄这种两件事都插了一脚的,则更是“用心对待”。

    而两件事真正的凶手,楚顾明,他却一直没能杀得了他。楚顾明混迹江湖多年,一力支撑起楚天山庄,老谋深算不说,武功更是深不可测,且行迹难寻,百里孤灯曾命人追查他的下落,谁知查了一年,几无半点所获。楚天山庄势力盘根错节底蕴深厚,阁主不能贸然与之撕破脸皮,他与百里孤灯,也只好暗自筹谋。

    于是便想出了这么个主意。

    利用楚策,引出楚顾明。

    他不会真的对楚策下杀手,但普通杀手楚策自己足以应付,楚顾明见楚策无性命之忧,未必会现身相救,只有将楚策引到镇国王墓中来,不管是为了儿子还是为了自己,楚顾明惊疑之下,定会悄然出现。他不惜残害如此多的无辜之人,只为这镇国王墓中的长生之药,那便教他,为这长生药陪葬。

    这一切他本不想让楚策知道,楚顾明必须死,但即便让他以为是他利欲熏心,才为了长生药杀害了前来营救他的父亲,也比把赤果裸、血淋淋的真相摆在他面前要好。只是到了最后还是不能瞒住,既然如此,那便只能把话说绝,教他恨他,也许爱人杀害了自己父亲这一打击对他的伤害能略小一些,至于以后……

    大概是不会有以后了。

    “血海深仇,不能不报。”周光璟平静地道,不知是讲给谁听的。

    话音未落,拂尘一扫而出,直击楚顾明胸膛,楚顾明却让也不让,左手成爪,往拂尘前一挡,一股无形的压力顿时铺天盖地朝周光璟涌来,周光璟大惊失色,连忙翻身后退,落回楚策身旁,楚顾明也不趁胜追击,负手静静地看着他。

    周光璟道:“你没中药?”先前他与楚策落在那株枯树上时,他悄悄撒了百里孤灯给的粉末在树梢上,人在树上动作,晃动了树梢,便会吸入飘起来的粉末,药力发作后就会眼花缭乱、四肢无力,他以为楚顾明没有如楚策一般跌倒在地上,是因为内力深厚尚能支撑的关系,没想到……似是记起了什么,轻笑一声,周光璟道:“是我忘了,楚夫人可是当年的药王之女,论起制药解毒,只怕比百里孤灯这个神医还要技高一筹。”

    听他夸奖楚夫人,楚顾明冷硬的脸色浮起一丝暖意,道:“不错。”

    “但毕竟楚夫人不知百里孤灯具体会用何药,要说没有起一点作用,我不信。”周光璟动作温柔地抚了抚拂尘,抬头目光锐利如刃,拂尘破空而来,只能看见一道白色的虚影划过,两人缠斗在一处。长剑刚冷,拂尘缠柔,相击几无半点声响,偌大的墓室悄无声息。

    楚策歪靠着玉台坐,眉宇间倦意沉重,他望着打得难分难舍的两人,眼底沉寂一片。

    两人中间忽然传来一声闷哼,迅速分开,周光璟将拂尘悠然一晃,冷眼看着楚顾明,而楚顾明则捂住自己胳膊一处,眉头紧皱。若论实力,相差二十余年,周光璟即便天赋卓绝也难望楚顾明项背,百里孤灯的药果然还是起了大作用。

    “血拂尘名不虚传。”楚顾明淡淡地道,“百里孤灯若泉下有知,他拼死护着的小师弟能有这般出息,应当也能安息了。”

    “你杀了他?!”周光璟脸色大变,但又瞬间镇定,“不可能,他死不了,楚庄主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楚顾明道:“他守着洞口着实麻烦,我又看他不怎么顺眼,就打了起来,折了我好几个手下,也算他有本事。”转头对他身后那人道:“哑奴,叫血拂尘看看,你是怎么杀了百里孤灯的。”

    那个哑奴一身漆黑,隐在楚顾明身后几乎看不见,但能陪同楚顾明到这里来的,定然不能小觑。周光璟握紧了拂尘,慢慢后退了两步,又退到了楚策身前,余光瞟见楚策的一处衣角,眼神怔了一怔。

    见他露出破绽,哑奴身形如电,几乎是瞬间移到了周光璟身前,手中短匕在周光璟眼前划过,虽然他立即往后一折,躲过了这招,但胸前衣襟却被匕首割破,近日来难得穿的一身完整的衣衫,又变得破破烂烂,皮肉被划出一道浅浅的口子,渗出些许血来。

    周光璟脚下站定,正要反击,先前被划破那处却忽然传来一阵诡异的酥麻感,从胸口直窜到脚底,他闷哼一声,蓦地半跪在地,想要起身,却是浑身无力。

    匕首上抹了药。

    楚顾明的声音从身前幽幽地传来,“现在,知道百里孤灯是怎么死的了?”顿了顿,“你也会这么死。”

    话音刚落,哑奴一掌打在周光璟胸前,周光璟猛地吐了一口血,整个人飞了出去,越过躺着镇国王与王妃的玉台,眼看就要落到蛊虫堆里去了。一个人忽然一跃而起到他身边,抬手搂住他腰,将他紧紧拥住,翩然落地。

    周光璟跌入一个熟悉而温暖的怀抱,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阿策……”

    楚策抱着周光璟,站在玉台对侧,与楚顾明漠然相对。

    沉默片刻,楚顾明抬手招哑奴回去,自己则踏前一步,看向面沉如水的楚策,眼底如幽潭般深不可测。

    他道:“策儿,杀了这个妖道。”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_(:3 」∠)_

    ☆、长相思(六)

    楚策平静地望着自己的父亲,道:“不。”

    楚顾明的眼眸里蓦地升腾起一股怒火,垂在身侧的拳头攥紧了又缓缓松开,说:“策儿,你不听为父的话了吗?”

    楚策没有回答,反而问:“这几日来我心中一直埋藏着许多疑问,父亲可愿为我解惑?“

    楚顾明道:“你还想问什么?”

    楚策轻轻将周光璟放到地上,自己踏前一步将他遮了个严严实实,说:“我们在暨城遇到梁上君,拿回我丢失多年的玉佩后,到了临州,那里有一个叫苏姽婳的姑娘在等着我们,为的是用美人计迷惑光璟,然后乘其不备而杀之。好在我们并未中计,安然离开临州,随后又到了蜀城,一个叫杨泽的苗家青年与我们结交同行,其实也是为了杀人,只不过,这次他想杀的是我们两个。”说到这里,楚策一双清明透彻的眼眸紧紧地盯着面无表情的楚顾明,哑声道:“父亲,你知道这两个人是谁派来的吗?”

    楚顾明略一皱眉,道:“你还遇到了这等事?”顿了顿,“这还用想,血拂尘作恶多端仇家无数,一听他受重伤,不知有多少人会高兴得直蹦,机会难得,自然要千方百计地除之而后快。你陪在他身边,难免会遭受池鱼之灾。”正色道:“是以,你绝对不能再同他厮混,这只会害了你,为父这是为你着想!”

    “为我着想?”像是听到了什么讽刺的笑话,楚策忍不住淡淡地笑了,眼底晶莹的水光一闪而过,抬起头,又是一派风平浪静,“你不知道我遇到了这些事吗?既然不知道,如何能得知我与光璟遭遇的其他事?如何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如何及时地赶到这旁人踏破铁鞋也难觅的镇国王墓?这些,只有你一直派人跟着我们才能了如指掌,可是既然你一直派人盯梢,又怎么会不知道我遇到的危险?知道我遇到了危险,为何不命人相救?楚庄主,你说的这话,自相矛盾了。”

    话已至此,楚顾明眼里的怒火反倒渐渐熄灭,右手捏着左手大拇指上套着的扳指转了转,望着楚策,如天下所有面对放肆儿子的无奈父亲一般,道:“那么策儿,你以为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在那厢你一言我一语地讲话,周光璟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楚策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他的父亲楚顾明要置他于死地!苏姽婳与楚天山庄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早就知道,但当时也只以为楚顾明不愿楚策同自己鬼混,才想方设法地想要弄死自己,好让楚策回归正途,直到出了杨泽那桩子事,他才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是想着楚顾明毕竟是楚策的亲生父亲,虎毒尚且不食子,也就没细想,没想到……没想到……

    即便只是旁观,他已是如坠冰窖,心底凄凉一片,几乎不敢想象楚策在知晓父亲心思时内心是如何苦痛折磨,望着依旧牢牢挡在自己身前的楚策挺拔的背影,忍不住把手放了上去。楚策轻轻一震,右手不动声色地探到背后,轻轻捏了捏周光璟的手,又松开。

    “这个已经不重要了。”楚策说着,走到玉台前,看了眼那与壁画丝毫不相似的王妃,朝镇国王脸上的面具缓缓伸出手去,楚顾明并不阻止,神色不改,只是默默后退一步。在手指即将触碰到那冰凉的面具时,手却忽然被牵绊住动弹不得,楚策侧眼看去,对上周光璟担忧的目光,他仍是浑身乏力,但还是咬紧了牙关死死拽住他的衣袖,“阿策,你……”楚策冲他安慰地笑笑,“无事。”轻轻拂开了他的手,摘下了那张古朴的青铜面具

    周光璟的眼睛顺着楚策的手移动,在看到镇国王面容的那一瞬僵死,眼眸震颤了几下,艰难地转动头部望向楚顾明,在确认了自己没看错之后,忍不住抓着楚策连连后退了几步,指着楚顾明口齿不清地道:“你……你你……”

    玉台上躺着的镇国王容貌鲜活,仿佛只是熟睡一般,长眉入鬓、轮廓俊逸,若不是脸上有一道难以忽视的狰狞刀疤,周光璟几乎要以为是楚顾明使了什么□□妖术,躺在玉台上守株待兔了。

    这个传说中的镇国王,竟与楚天山庄的庄主楚顾明,长得一模一样!
猜你喜欢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