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其他三人的故事还只是听别人转述而来,那神棍经历的事可是杨锦书亲眼所见。
三年前的冬天,大雪连着下了好几天,厚厚的积雪覆满山头。
杨锦书窝在宅子里看书,虽然不觉得冷,可记忆里的病痛还在,总让他有种想咳嗽的冲动。这是他生前生病遗留下来的毛病,连带着人到了冬天也恹恹的。爹娘给他烧了个金箔做的火盆,到了他手里已经是一座金光闪闪的金制火盆。他随手丢了些木片进去,装作生火的样子。
昏昏欲睡间,他听到远处的打斗声。
大雪中的冬日很少有人上山,他还以为是杨家人又来了。
天空阴沉沉的,没有日头,杨锦书那时有了些道行,打着伞出了宅子,闻声而去。
杨家后山有片林子,到了冬日叶子全落了,光秃秃的。
林子里有两个人刀光剑影地打斗,杨锦书站在树梢上低头看去,便见一个黑衣青年提着一柄剑追着一个道士刀刀见血地刺。那道士穿着破旧的道袍,气喘吁吁地格挡,然而他身受重伤,体力不支,根本不是那黑衣青年的对手。
杨锦书不知道他们有什么恩怨,又为何跑到杨家后山来打架,还以为是仇家拼命,没有贸然出手帮忙。
他站在树梢上静静地看,周围树上的积雪因为两人的动作簌簌落下,浇得两人满头满脸,那两人浑然不觉,依旧缠斗着。
就在那道士腹部被黑衣青年狠狠刺中一剑时,道士忽然抬起头,眼中精光四射,直直看向树梢静立的杨锦书,口中飞快念了个诀。杨锦书只觉手中伞柄一重,心口一悸,那道士倒在黑衣青年身上,顷刻殒命。
那黑衣青年也受了重伤,剑还刺在道士腹中,趔趄着跪下,将道士的尸体扔在一边。
杨锦书闪过去,站到青年面前,只见他双目赤红,浑身血污,满脸戾气。
杨锦书皱着眉头看向被他丢在一旁的道士尸体,身上还有余温,然而大雪飘飞,很快,尸体便冷了,身上覆了薄薄一层雪。
黑衣青年休息了一会儿,也没管自己身上的伤,将自己的剑从尸体里拔出来提在手上,另一只手扯起道士的后颈衣领,一路拖着前行。
杨锦书深觉诧异,不知他与道士有什么深仇大恨狠绝若此,忍不住跟着他一路走。
那黑衣青年拖着道士的尸体从杨家后山一路行到乱葬岗,挑了个最显眼的位置,将尸体一丢,自己便站在高处,一直盯着尸体看。
连日大雪,山上的野狗早就饿得饥肠辘辘,闻到血腥味齐齐追了出来,看到暴露在雪地里的新鲜尸体激动得嗷嗷叫,二话不说扑了上去,三条野狗,互相争抢中将道士的尸体撕咬干净,吃得心满意足,只剩下一些骨头渣。
而那个黑衣青年,只是远远地站在高处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他的身上落满了雪,眼中的赤红早就消失,一张脸白得像鬼一样。
“卧槽别说了!”禾棠抱着胳膊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好可怕啊啊啊啊啊啊啊!”
杨锦书:“……”
他张开胳膊朝禾棠招手:“过来,抱抱你。”
禾棠嗷呜一声团成一团缩在他怀里,感觉鸡皮疙瘩都要起满魂魄了!
“相公呜呜呜……”禾棠揽着他脖子哭,“你的故事怎么这么变态!”
杨锦书望天,又不是他愿意吓禾棠的,亲眼目睹这一切的自己当时也差点被吓得魂飞魄散好吗?
他拍着禾棠的背安抚道:“别怕,事情已经过去了。”
“那……那后来呢?”禾棠眨巴着大眼睛抬头盯着他,“神棍的尸体都被野狗吃了,那为什么还会变成鬼啊?不是应该魂飞魄散吗?”
“还记得他临死前对着我念了个诀吗?”
禾棠点头。
“他是个道士,懂一些法术,临死前将自己的魂魄附在我的伞上,我是个鬼,身上阴气重,我手中那柄伞是我从鬼市高价换回来的一柄法器,有镇魂的作用,所以他的魂魄附在我的伞上,即使尸身不复,魂魄却被镇着没丢。”
“那这么说,你救了他?”禾棠啧啧两声,“要是当时你不路过看一眼,他铁定要魂飞魄散了吧?”
杨锦书点头,缓缓道:“道长懂法术和一些鬼术,提点我修炼,自己也修炼有道,保留了三魂七魄离开我的伞。他与我共处了一年,懒得去别处,便在此留下了。不过他在杨家后山总会想起自己被杀的场景,所以不怎么喜欢待在这儿,去乱葬岗安了家。”
禾棠张大嘴巴:“所以比起被徒弟杀死,在乱葬岗喂野狗的场景竟然更能接受?”
杨锦书笑了笑,摸摸他的头:“道长似乎不怎么在乎自己的尸体被喂狗的事。”
“那他一定很看重他那个徒弟……”禾棠摸着下巴认真道,“道长一定被伤透了心。”
杨锦书却想起那个静默在雪中亲眼目睹野狗把道长尸体分食过程的黑衣青年,明明是他杀了人,却像是丢了魂一样任由大雪覆满身,身上的伤口都冻成痂。
他后来怎么离开的来着……
“想什么呢?”禾棠的手在他眼前晃。
杨锦书回神,握着他的手道:“我在想,他那个徒弟这些年有没有后悔,有没有伤心。”
禾棠嗤之以鼻:“这种事都做得出来的人,哪里会后悔伤心?”
杨锦书没有接茬。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这种欺师灭祖的行为,某种程度上,那可是弑父!”禾棠振振有词,忽而又道,“不对,这个逻辑关系很有问题!总之他把自己师傅给杀了喂狗哎!不管怎么说都很凶残啊!神棍到底收了个什么徒弟……”
“那是他们师徒之间的事了。”杨锦书拍拍他的肩膀,“禾棠,我们该去晒月亮了。”
经他一提醒,禾棠才发现自己缩成一团困在他怀里,顿时脸红,嗖地一下飞出去,抱着门框不撒手,骂他:“臭流氓!”
杨锦书:“……”明明是你自己跑我怀里来的好不好?
“咦?”禾棠睁大眼看着自己,“我刚刚是飞出来的吗?我会飞了耶!”
杨锦书将桌上的麻将收好,慢悠悠晃过去:“是啊,可以飞了。”
禾棠蹦跶着要飞,却还是咚地一声扑倒在地上:“说好的飞呢?”
杨锦书失笑,一把将他从地上捞起来:“你道行太浅,走吧,多晒晒月亮。”
“不,我先吃点东西……好饿……”
杨锦书隔空取了只蜡烛藏在袖子里,勾着他的腰说:“晒月亮的时候喂你吃。”
禾棠有气无力:“饿……”
杨锦书只好捏着禾棠这只小鬼的衣领朝山坡上飘,内心无限感慨:这只小鬼食量也太大了,香火蜡烛根本不够他吃,瓜果糕点早就被他消灭干净……看来得再去给父母托个梦,让他们再送点供奉来。
养个媳妇真不容易……养个能吃的媳妇更不容易……
杨锦书有点幸福的小忧伤,好在被他拎着脖子飘的小鬼还算乖巧,抱着他的腰温顺地等投喂。
☆、第六章
禾棠躺在草地上晒月亮,杨锦书倚着树干坐着,时不时伸手用法术捉一些萤火虫合在半空写字。
禾棠看不过他将萤火虫如此调戏,总是伸着胳膊把他写了一半的字打散。
杨锦书无奈:“你做什么?”
“我在阻止你作恶!欺负萤火虫是不对的!”
杨锦书低头看他:“打发时间。”
“打发时间可以做别的嘛!”
“比如?”
“跳广场舞啊!”
“……”
禾棠从草地上蹦起来,一脸欢快地表示:“来来来,相公,我教你跳舞!”
杨锦书有种不妙的预感:“你先跳给我看。”
禾棠把袖子一撸,豪迈地在草坪上跳起了他前世的爸妈每晚必跳的广场舞,嘴里还哼着节奏感丰富的歌词。然而不到一会儿,他便停下来,无趣地表示:“没有大音响,一点感觉都没有。”
“嗯?”杨锦书一头雾水,什么是大音响。
禾棠叹气:“没有音乐,跳得不带劲。”
杨锦书听懂了,从袖子里抽出一支竹笛,按照他哼的调子尝试着吹了吹,磕磕巴巴一阵后,竟然与禾棠哼的调子如出一辙。只是因为笛子声音清脆悦耳,听上去太过欢快。
禾棠一把握住他的手,双眼放光:“大才子!换个曲子!”
杨锦书等他哼。
禾棠极其豪迈地唱了一首他亲爹亲妈广场舞压轴大杀器,那是他爹妈用来小广场撒狗粮必备曲目,大俗大雅,既有神曲之风,又有婉约之美,夫妻俩每晚都要跳上一曲,让围观的大叔大妈们吞够了狗粮才心满意足地回家睡觉。
杨锦书听懂了歌词,然而禾棠的唱法实在是……太粗犷了。
他想了想,把笛子一横,放慢了速度,奏了一曲。
禾棠第一次听到有人用笛子在没有任何配乐的情况下吹奏这首曲子,残存的那点音乐鉴赏能力只能说出悠扬悦耳这样的话来,然而曲子太熟他听了一会儿便开始走神,目光全落在了杨锦书的身上。
虽然禾棠总调侃杨锦书是个短命阔少爷,然而阔少爷的颜值还是很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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