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 完结+番外》长公主 完结+番外分节阅读33

    “凤大人这句话,现在整个鸾卫营都传遍了。说来也怪,大人自己不避讳,反倒让鸾卫们生出些亲近感,平日的苛刻严厉,冷颜黑脸,也觉得颇为顺眼了。”

    夜云熙却已经又走神了,只剩一句“他是公主的人,别人碰不得”,妖妖娆娆地,在她脑中盘旋缭绕。

    第二卷 行路难 第五十五章陌上谁家郎

    曦京人爱游春。阳春三月,草长莺飞之际,上乐游原纵马驰骋,登青云山访半腰古刹,或者,于近郊田垄间踏青,观春耕农作,赏桃杏春色,也颇有生机野趣。

    往年的春日,以夜云熙的性子,自然是乐游原上跑马,贪个临春风思飞扬的畅快,或是上青云古寺燃柱香火,图个深山秘境的清幽。至于那田间垄头,人多话杂,行走起来,还拖泥带水,自是不太喜欢去的。

    这年的春日,却有些不一样。先是莫名其妙与沈子卿的夫人杜清巧成了朋友,再是二人开始携手同游,同上西市坊间布施,同下东市酒楼听书,她常至沈府天水阁喝茶,亦偶邀杜清巧入丹桂宫闲话。当然,春光渐盛,春衫渐薄,便少不了要郊游。

    杜夫人不曾习武,骑不来马,不堪远游,上不了青云山,那么,便只能上田间踏青了。

    三月初三,与杜夫人,同乘璎珞香车,出南边明德门,沿官道南行几里,便下了大路,往东边田野去,一路悠游,赏垄间春色。也不知是谁邀的谁,大致是闲话间偶然提及,皆觉得春光曼妙,不可辜负,便一拍即合,说走就走。

    车厢内,夜云熙倚靠了车窗,一边探望田间青色生机,一边听杜清巧说话。这位杜夫人,正在讲她幼时的趣事,彼时杜御史尚未入仕,她随父蛰居乡下,过着清贫的日子,如何精打细算,量入为出,如何将边角余料做成香包饰物,如何将田间野菜做成美味羹汤……

    那平缓而又带些滑稽的语气,娓娓讲来,且在一个自出娘胎就过着金贵生活的公主面前,丝毫不觉这糟糠之事,有何窘迫难堪,反倒是溢着浓浓怀念,大有珍惜今日福分之意。

    夜云熙听来,便觉得有些难为情了,突然觉得自己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是一件羞于启齿的事,只一味地浅笑。

    这位杜夫人,正月十五元宵过后,便递了牌子请入宫来见。问她所来何事,她只说了一句,大人牵挂公主,让妾身前来探望。

    夜云熙当时便觉得,这盘头梳髻的小妇人,一脸憨直,却也可爱。磊磊做派,竟比沈子卿还干脆利落。对自家夫君的纠结心思,竟能泰然处之,为他奔走,心中气度,不是寻常女儿家能比拟的。

    于是,几番接触来往,二人竟渐渐撇开了相公大人,成了无话不谈的闺中好友。夜云熙心中感叹,曦京贵女,多数嫉恨她,或是畏惧她,还有对她厌恶不齿的。柳芙苏之流,自是恨她入骨,就连皇后凤宛宁,也是畏她多于亲她。甚少有能平等待她,能与她说上几句交心话的。而与杜清巧这交情,来得多少有些荒唐,却是真正视她为友的情谊。

    “新婚那日,公主说我是有福之人,跟幼时替我看相的术士说的一模一样。当时,我便觉得公主是下凡来赠言赐福的云中仙子。”杜清巧收了话题,言语间,丝毫不掩饰对她的欣赏仰慕,末了,又补了一句浓浓叹息,“大人错过公主,实乃终生之憾……”

    夜云熙听得扑哧一声笑出来,没见过这么憨的人。一边叫青鸾停车,一边转头,敛了笑意,凝了神色,与杜清巧认真说来:

    “既然你是有福之人,那么,沈大人娶了你,不也就是他的福吗?”

    见杜清巧一时愣了神色,似不知如何接话,她也不理会,兀自起身下车去,才回头招呼车上的人:

    “前边山上有座供送子观音的庙宇,我陪你去,好生求一求,求一个儿孙满堂。”

    方才出了南边城门,见着东南沃土无垠,便一路折往东行,不知不觉,竟快至木樨镇,木樨镇周遭的情形,她也算是游走惯了的。此处有座小山,山顶有座小庙,供奉的是送子观音娘娘,庙门虽小,香火却旺,听说很灵验。

    只是,这大路与山坡间,隔着几亩田地。二人只得下车来,提着裙裾,走过田间地头,再沿着平缓山道,步行上去。

    待过了田垄,正要举步上山,夜云熙突然反应过来,她一未嫁之人,去见送子娘娘,好像有些不妥,加之年前徐老太医还悲叹过,说她把身子糟蹋得太过了,恐怕以后子嗣困难。

    抬头遥望了一眼那香火袅绕的观音小庙,竟有些情怯。便止了脚步,让青鸾陪着杜清巧上去,自己却转身过来,想要回车里歇着,紫衣正在车旁候着呢。

    一个转身,举目天光云影,田间青翠黄绿,垄头桑杏桃李,春风拂面,泥草清香,不觉多看了几眼,深吸了几口芬芳气息,渐将心中膈应驱散。

    突然,一阵马蹄声滴答渐响,数十骑从那大路尽头飞驰过来。眨眼功夫,便行至路边马车前,纷纷勒马急刹,齐齐跳下来,把车旁的紫衣唬得一愣一愣的。

    那清一色的玄衣骏马,不正是鸾卫营的儿郎吗?这青天白日的,不在营中操练,跑这田间来耍什么威风?夜云熙提了裙裾,要穿过田间,上前去好生教训教训这群四处撒野的儿郎。

    刚一踏上垄梗,却被那群鸾卫的举动给惊得心中突跳,猛地停住脚步——那群儿郎下了马,就那么远远地,齐齐朝着她,于大路上大刺刺跪下,又扬了嗓门请安,那喊声,估计身后山顶上的观音娘娘也得惊吓一跳。

    接着,那唯一没有下跪之人,长身挺立,就于一片矮身下去的玄色中,猛地突显出来,格外耀眼。同样的玄衣墨发,领间袖口,袍边衣角,却隐着金绣辉泽,那是她曾经专门请了宫中司制房的精巧绣娘,设计绣制的统领武服,穿他身上,果然……精神。

    那人看着她,再两步下了大路,踏上田埂,大步走过来。行走间,似乎也没有看脚下,就那么直直地看着她。夜云熙便有种冲动,想要转身往后跑。可往后,只有一座观音庙,无处可逃。

    只得强制平了心气,将手藏在袖子里捏成拳头,却是挤出一副云淡风轻的笑颜,淡淡问他,一如耳边春风,看似和煦中带着依稀冷意:

    “你来做什么?”

    “来陪公主游春。”那人行至跟前,倒也单膝跪地,恭敬地朝她行了一礼,一如往昔,可突然间,起身抬头,竟是笑着说来。那笑,亦如春风,温润而轻柔,隐着风流调笑,却又带着一丝憨直的羞怯,仿佛上元那夜,她于人群中奔跑间,回头所见。

    “不必,回去吧。”夜云熙绷了面皮,冷声说道。在她心中,她早已不当他是那个可以任意揉捏的阿墨,当然,也不是那个附她耳边,红着面皮说夜夜梦里想她的阿墨。她之所以还留他,只是想着,待时机成熟,要与他做些利益交换而已。

    见那人就杵在面前,将路堵住,只咧着嘴笑。夜云熙突然就觉得那脸颊梨涡,怎的似个深不见底的涡旋,要摄了她的心魂,一阵莫名心慌,赶紧抬脚从他身侧绕了,往田埂上去。

    “我求了沈相爷的夫人三天,只差没给她跪下磕头了,才求得她邀你出游……”

    那田埂高低不平,加之一身宫装长裙及地,她走得本就歪歪倒倒,甚不利落。身后那人一句话幽幽袭来,心中惊怒,脚下一个牵扯,身子一歪,就扑倒在一边地里,也不知种的什么青色菜苗,密密蓬蓬地,反正她这一扑腾下去,压倒一大片脆嫩,倒也不疼,只是觉得摔成这样,有些难堪,又存了一丝庆幸,还好是旱地,没有变成泥水里的落汤鸡。

    用后脑勺,都看得见,身后那人一定在笑。笑他自己跟杜清巧的奸计得逞,笑她笨得走路都要摔倒。定是一边挂着笑,一边上前来扶她的,因为,等那人揽了她腰背,像提抱一个摔跤的孩童般,将她扶起来站好,那脸上酒窝,就一直没有消散过。

    看得她心下火起,伸手要将他推开,突然间,脚踝处一阵锥心的疼,一个没站稳,就要往地上滑,那伸出去推将的双手,就本能地变成了去抓他的衣襟。一声吃痛的呻吟抽气,也不争气的溢出嘴角。

    那人顺势躬身下去,一手揽她肩背,一手捧了膝窝,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大步穿过田垄,往大路上走。

    那群鸾卫儿郎正齐齐在路边候着,眼神精亮精亮的,还有紫衣,都在看好戏呢。夜云熙觉得脚不着地,心中尴尬,面上难堪,便沉声呵他:

    “放我下来。”

    “公主要翻脸,等我先寻个清静的去处。”凤玄墨一边走,一边轻声笑说。

    那做派,岂是往日那木头般的阿墨?这分明是吃准了她的忌惮,不会当场与他翻脸,他便可以为所欲为。

    这精明之人,带了这么多鸾卫飞驰而来,无非就是让她无法当场翻脸。先前,他就将那男宠之言,大刺刺地放出去了。若此刻他有些亲昵举动,纵然无礼,看在鸾卫们眼里,却是打情骂俏,无伤大雅。

    可她若当场黑脸,闹得不可收场,没有颜面的,是她,更有甚者,若让有心之人知道,她与她的鸾卫统领有隙,不利的也是她。

    于是,也不便多做挣扎,只拿一双凤眼瞪着他,且看他要那般?见他过了田埂,上了大路,将她往他骑来的那匹马上一放,自己迅速翻身上来,在她身后坐好,擎了缰绳,朗声说了句:

    “我陪公主上乐游原,儿郎们送杜夫人回城。”

    等夜云熙脑中转弯,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是被挟持了,已是马蹄嘀嗒,耳边风声微啸,那人环抱着她,纵马扬鞭,往东边原野驰去。

    第二卷 行路难 第五十六章但求博卿欢

    两人共骑,一路奔驰。

    夜云熙想要挣扎着下来,那人却将马策得飞快,便觉得不能玩命;想要闹腾着回身扇他个耳光之类的,又觉得过于矫情。

    可若是就这样,任他在身后贴靠着,耳边还有呼呼热气,又显得太没有骨气,索性伏下身去,贴在马背上,抓了马鬃,保持稳妥。

    那人竟顺势跟着伏下身来,将她压制在怀里,前胸贴她后背,又是一阵狂奔。

    风驰电掣间,又不敢动弹,夜云熙便觉得屈辱到了极点。只是,却出奇地忍了,忍着后背上那怦怦心跳,忍着后颈窝里滚烫呼吸,还有心中蹭蹭蹿起的怒火。只将脸埋在马鬃里,闭眼不去看眼前掠过的田野,可那骏马鬃毛里浓烈的畜生气息,熏得她一时泪眼模糊。

    这般强势的做派,才是他的本来面目吧?她喜欢的那个木头,就如元宵那夜,泰安城头的烟花,绽放瞬间即逝,她的一腔情爱,也在开始点燃的刹那,让皇甫给狠狠地扑灭了。

    一时间,心中悲凉,意兴阑珊,没了要与他争锋相对之心气,便由他伏在身上,只将头脸侧搁在马脖颈处,不动了。

    不多时,过了大片田野,上了乐游原,一直跑进原野深处,身后那人才让马减慢了速度,踩着没蹄青草,幽缓行走。

    放缓了马儿行进,却不放开她,仍旧伏在她背上,反倒将她钳制得更紧了些,又将头脸埋她颈间,一口一口地,深嗅轻呼,似乎还合着马蹄踏浅草的节奏,吸她耳侧发丝气息。

    夜云熙便忍着痒意与寒毛颤栗,冷声说道:

    “你放开我。”

    “不放。”耳边的声音,低低沉沉的,有执拗,还有……撒娇。

    “放开!”她一听,先前被压抑的怒火终被点燃,委屈与愤怒齐齐涌上来,他以为她在跟他调笑吗?一边提了音量尖喊,一边抢在他反应之前,一个翻身,便滚下马来。

    要挣脱他的禁制,其实也不难——只要不讲究这落地的姿势。所以,这一声怒吼下马,看似威风无比,其实摔得够呛,也不知是身体的哪个地方先着的地,反正,那看起来软软柔柔的满地青草,掉下去却跟砸铁板上似的,疼得她眼冒金星,一阵晕眩。

    那人几乎是跟着她同时滚下马的,果然是一身铜皮铁骨,不见他吃疼,倒地之时,一个囫囵翻身爬起来,就要来扶抱她。

    “走开!”夜云熙哪还容得他沾上身,一边大声呵斥,一边忍着筋骨疼痛,要挣扎着站起身来。可太不争气,刚一使力,左边脚踝处猛地一阵刺痛,只得又坐了下去,却也忍着不说。

    凤玄墨看出端倪来,稍微靠近了些,又怕她发怒,试着怯怯问她:

    “我……可以看一看……伤处吗?”

    夜云熙本想骄傲地拒绝,可这伤了脚,寸步难行,终还是要受制于他,无用的挣扎,只能是欲拒还迎,徒增笑话。无奈只得服了软,不做声,任他凑上前来察看。

    那人解了她鞋袜,捧了白莲花似的小巧玉足在手,见着脚踝处有些红肿,便拿掌心替她按揉。那掌心热源,温热微烫,加些绵绵力道,焐在扭伤处,倒是颇能缓减疼痛。

    可这旖旎暧昧之事,以他往日的性子,不是该耳根通红,脸皮泛潮吗?夜云熙心中恍惚,便猛地抬头去盯着他看,只见那人低头垂眸,长睫扇动,神情专注,仿佛手中捧的是珍宝,小心翼翼,却独独没有脸红。

    若是,连性情都可以伪装,那么,还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夜云熙心中一阵凉意,那一直不愿开口问他的话,竟脱口而出:

    “元宵夜里,皇甫熠阳说的可是真的?”

    “……是。”那人似乎未料到她突然发问,略略迟疑,依旧垂眸盯着她那白玉足,却答得直白干脆。

    “为什么要瞒着我?”她在意的,也许不是他有多少隐秘的身份,而是,他竟将所有的事情,都瞒着她。云都王子也好,沙漠匪首也罢,她其实都无所谓,可是,她自持待他亲厚,他却什么都不与她讲,却如重拳砸在心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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