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要不然怎么是缘分来着?出了码头,那里街口就有家好酒楼,一同去吃一杯酒?”
柳桐倚道:“赵老板替我们辨出了假货,自然由在下请客。只是,赵老板不是在爪哇做买卖么,怎么上上次接东瀛货时遇见你,上次接高丽货时遇见你,这次大漠的买卖,又遇见了。”
我摆手道:“唉,这是我闲得。梅老板可能也知道,爪哇那地方,小,弹丸似的,只有我们一个州郡大,除了几棵椰子,别无他物,倘若想看看春华秋菊,便要到广大世界中多走动走动。”
柳桐倚微微颔首,嘴角却噙着一抹笑:“那倒是。”
“你管此物叫猴脑骨?”我托着那个碗,在手中掂了掂,镶着亮黄铜的边儿,挂着一片玉,倒是整得挺沉的。
那老汉倒抽一口气,颤巍巍伸出手:“这位爷,你小心着些,别摔着了,这可是老猴王的头盖骨,瞧见这六处了没有?”伸手指着那镶嵌着玉花铜片的地方,“这是猴王的六处耳窍所在,通天六耳猕猴,十个嚓满法师才降住的。你看这里,这些符咒!不是梅老板这种大贵人,决计消受不起的,小老儿已决定卖给梅老板了,这位爷对不住了。”
我掀掀眼皮:“的确是个值钱的物儿,十个嚓满法师,从大漠长途跋涉到南洋,打造这么一个老椰子,路费也当不少钱了。”
老汉顿时直了眼:“这位爷你可不要胡说!什么椰子!这是通天六耳猕猴王的头盖骨。”
我笑道:“可是这猴王够老的,骨头里都生出椰子壳的纹理了。”
拿刀子刮掉油漆上的皮,顿时现了原形。
那老汉唉声叹气地抱着椰子走了,柳桐倚向我笑了笑:“赵老板真是行家。”
我道:“看椰子,我自然是行家,在爪哇那里,到处都是椰子,想不行家都难。只是梅老板,我记得你最会鉴别这些东西,怎么也险些着了道?”
柳桐倚道:“我只懂鉴别古物,椰子,却是见得不多。”
倒也是。我抓住他手臂:“之前来来回回,不知吃了你多少顿酒,袁州此地靠南,该我做一回东道吧。”
柳桐倚再笑一笑,任我带着他去向酒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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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我记得你最会鉴别这些东西,怎么也险些着了道?
柳桐倚道:“我只懂鉴别古物,椰子,确实见得不多。”
倒也是。我抓住他手臂:“之前来来回回,不知吃了你多少顿酒,袁州此地靠南,该我做回东道了吧。”
柳桐倚再笑一笑,任我带着他去问酒楼:“好。”
雨倾盆的大,我在廊下撑开伞,那风斜着吹来,险些将我吹了个趔趄。
客栈小伙计道:“客人,这天气外出不得。还是在房中歇息吧。说是那边河道上过来的船,昨天晚上到今天,已经翻了几艘了。”
我抬头看了看,趁风势稍小,还是冲进了雨里。
我得到了消息,瑞和的人,前天到了这个城里。可惜我昨天到了时,他们住的那客店的人已经满了,倘若今天再不过去,或许到了明天雨一停,人就走了,再说,雨下得大,晌午时分,他们必定到大厅中吃饭,假装避雨过去,更自然一些。
我没走两步,一阵狂风,就将伞吹走了,我折回店中,向小伙计结了所依斗笠,踉踉跄跄向前走,在前方通向码头的街口,忽然间有一人站在风雨中一动不动,像随时要被风吹折了一样,他旁边两个人正拼命要扯他走。
我看那人影越看越眼熟,走到近前,不由的喊出声:“然……”
那人猛地回头,我将斗笠向上抬了抬,“梅老板。”
我从没见过如此狼狈的柳桐倚,头发衣衫全黏在身上,跟水鬼一样。
我扯着嘴角想笑一笑,不知为何却笑不出,只有些生硬地道:“梅老板……好巧……又遇见了。”
柳桐倚直直地看着我,却是笑了笑,“是啊,甚巧,又遇见了。”
我将斗笠扣在柳桐倚头上,扯着他回了客栈,立刻热汤沐浴,再备姜茶,谁料柳桐倚还是顿时起烧了,一连两天,吃什么吐什么,他家的那些管事仆人人们只官苦,老管事扯着对我道:“先老爷就是因肺疾没了,若是少爷也……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众仆役们齐声呜咽,被我一起轰了出去。
夜深时,我拧了块凉手巾,再搭在柳桐倚的头上,我对他说,其实之前那些回,我和他都不是偶尔遇见。
我是会到过爪哇。我待在那里一个月,看着满眼的椰子和树上的猴子,我的心中总有一块空得慌。
我觉得没有着落。在我这个岁数,之前那些纠葛,是真是假,都如云烟,但有一人,能让我在一无所有的时候,可信,可托,可心安,可相伴,才是实实在在,这个人,只能是柳桐倚。
不管他是朝堂之上的柳相,掌管瑞和的梅庸,还是那芹菜巷中,小宅的主人。
我把柳桐倚手塞进被子里,“所以你一定不能有什么,否则将来我真的临到终了时,要指望谁?”
我正要起身去看药锅,忽然听得一个低弱的声音。
“可别再找我了……你吓了我三回……我真够了……”
我擦了擦鼻涕,把伤风药喝下去,门响了两声,柳桐倚的管事走进来道:“赵老板,我们掌柜的已能四处走动了,说请赵老板一起用午饭。”
午饭十分素净,因为我尚在伤风,柳桐倚也大病初愈,除了一盆奶白的鱼汤之外,饭桌上全是青菜萝卜皮。
连米酒,都不能吃。
兴味寡淡地吃完饭,我实在没心思再喝茶。
我用手扣住茶碗,向柳桐倚道:“对了,梅老板,我有个事情,想托你帮忙。”
柳桐倚斟茶的手停了一停,“赵老板请说。”
我道:“是这样的,前些时日,我做生意赔了点钱,所以……”
柳桐倚放下茶壶,看向我,我接着道:“我不是和你借钱。是想问你,瑞和里,还有空缺么?比如,二掌柜,管事什么的,你看你这生意越来越大了,事情多,总要多些人帮亲,再有……”
柳桐依继续看着我,我迎着他的目光,却笑了:“然思,你说你我还要这样绕圈子到几时?”
柳桐倚也笑了:“今日我并不想再绕,却是你,一直在绕。”
十年后,又是五月,我与然思出海办了一趟货,秋时方回,刚到家中,李管事便道,有京城送来的急件,压在这宅中半个月了,指名道姓,要送给我。
我与然思从上岸这一路,就看见沿途情形有些异样,一路上也听了些议论,我一看那信的封皮,心中顿时凉了。
是启檀的笔迹。
我匆匆拆了信,里面只写着几句话,却让我手脚冰凉——
叔,皇上病重,想见你一面。(楷体)
我从马上一路狂奔,赶到京城外,正看见城军浑身靛蓝,正将丧幡升起。
我两眼一黑,便什么也不晓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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