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黑仙君太放肆》腹黑仙君太放肆分节阅读13

    沁洸刚张嘴,一字未吐便又被封郁抢白道:“你也不必费功夫劝本尊,我此生即便一辈子找不全玲珑心,也要至死怀揣所爱之人的音容笑貌。若只因痛苦难熬而服食忘忧,抛却悲伤之后,封郁亦不再是封郁。”

    榻上的红衣女子听着封郁情之切切,如斯言语,一时也凛去唇角的笑容,默然仰望着他。

    灯烛辉映下,她螓首蛾眉竟好似忽地被万载流年侵蚀,一时形容憔悴不堪。

    过了片刻沁洸自肺腑间幽幽叹出一气,说:“当我还风华正茂青春年纪时,曾倾心于一个默默无闻的凡人男子。我背着师尊在凡间嫁作人妇,虽然明知他阳寿不过三十余年,我却只要与他朝夕共处就能心满意足。两人携手十年,他自归西,我却不能就此放手。苦追着他的轮回转世,远远看着他变作另一副模样另一种性情,娶妻生子,共享天伦,与我再无分毫干系。即便行在路间与他照面,我一笑传情,他也不过视若无睹,擦肩而过。那时我方知道,所谓轮回原来就是如此残酷。同一个魂魄,在不同的身体里也不过是全然无关的人。我心灰意冷,回到仙族同类之间,然而那短短十载的幸福却化作刻骨铭心的疼痛,令我数千年间都不曾再有笑容。尊师怜悯我相思苦长,曾将制好的一碗忘忧端至我面前,令我喝下。那时我死活不愿,将仙药碰翻在地,口中朗朗辩驳,说得是与郁上仙一模一样的话。他老人家拿我没法子,只能将忘忧的炼制之法传授给我,期盼我能早日一解心结,自行服药。”

    “我也曾以为,尽管所爱之人已逝,但若能留得一丝与他缠绵的记忆,也是好的。然而我等生命太过绵长,即便如我这般早早退位躲进蓬莱,任年华飞转,心中相思苦痛却好似坛中之酒,愈酿愈烈。每每将酒封开启,酒香越是醇美就越是令人迷醉。宁酊大醉一场醒来,却只更加空洞难过。孤身一人悠悠千万载,我不知对着自己记忆里那一坛酒垂泪多少,若非捡来玲珑碎,予我一丝慰藉,数千年前我恐怕已跳上诛仙台自寻死路去了。”沁洸话间动容,一对眼眶微微泛红,自左眼眼角贯下一滴泪来,然而她却连眼也不眨,犹自透过模糊的视线盯住封郁的双眼,说道:“我命数至今已过去大半,你却还有许多日子要走。今日你不愿服药,我自然不能逼你,只是将来若有一日,你似我这般,被早已逝去的情爱折磨得痛不欲生,世间却再无解忧之法了。”

    封郁声色略缓,但仍是坚定不移道:“神君今日肺腑直言,我心中感念十分。但纵是要数万年痛彻心扉,原也是郁有错在先,罪有应得。郁,此生于此无悔。”

    沁洸方才不过略略回首往昔,这时却像被抽尽全身气力,软软倒回榻上,半倚半躺着。然而她面上却是雨过天晴,嗤嗤笑了起来,又招手示意莲兮将赤翎递过来。

    她左手接过赤翎,右手从怀里取出玲珑残碎,猛一使劲将它从脖子上扯了下来,说:“如此青春岁月,真叫本仙艳羡,既是如此,他日天帝若问起,本仙也只得说忘忧仙药被我偷服下了。”

    莲兮见她这一遭取下玲珑吊坠时,眼中再无流连忘返之意,不由小声问:“那梦中……”

    沁洸一眼洞悉她心中所想,摇了摇头叹道:“玲珑碎伴我无数甜梦,只是午夜梦回更叫人惆怅落泪。我心中已装不下这许多苦楚,也是时候顺遂我尊师心意,令自己解脱了罢。”

    她既有所释怀又肯交出玲珑碎,莲兮竟比封郁还高兴些,伸手抢在封郁前头接过沁洸指尖递来的晶体。

    “别玩了,我还要把它补进那半个玲珑心里去……”封郁一面说着,一面想将莲兮手中残碎抢过去,不想莲兮脱兔似地突将身子半蹲,飞靠向封郁,从他怀里把那只浅黄的锦囊捞了出来,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锦囊中的玲珑半球取出拿在手间。

    “你上回也忒小气,连摸也不让我摸一下,我倒觉得这小球球与本公主很有些投缘,”莲兮嘴上边说,脚下还左蹿右跳,叫封郁就是逮不着她。她这一番话也非胡诌,方才与玲珑残片相触,已让莲兮有种奇异的亲切感,这一时半桃大的碎片被她握在手中,更好似血肉相融一般让她心中莫名触动。

    封郁被她惊得脸上血色尽褪,连吓她骂她的说辞都忘了,只顾伸手来夺。

    向来只有封郁捉弄她的份,这回难得也换她把他耍得手忙脚乱。莲兮看着他额上冷汗涔涔,心中自鸣得意,笑得花枝乱颤,一面将左右手中玲珑心大小残片合拢,一面往掌中运气汇元,还不忘戏弄封郁道:“怕什么,我用神元帮你把它俩修补起来,又不糟践它们,看你急得跟祖宗牌位被人抢了似的……”

    封郁原本黑白分明的双眸,在慌乱之中竟有几分混沌。

    莲兮手上神元刚刚浅入玲珑残碎之中,忽地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

    有一日你也会为我如此神色慌张吗?

    她本也想狂妄似他,这样问他的。

    第二三节 溯洄寻之 不负相思(1)

    她推窗翻身而出,拿袖中备好的鹅黄绣帕将手上捧着的圆球裹好,紧紧抱在怀里。

    她靠在窗下,只听脚步声密密麻麻从东西两侧包抄过来,连忙将身子一蜷,侧滚到廊下,躲进花草灌木中去。

    东面一队身披银鳞铠甲的亲卫和西面一拨长衣近侍在廊上互打照面,众人与她隔着一丛花树,相距却不过咫尺。她扒在茶花掩映间偷偷窥看时,连那些个侍从脚上穿着的便履纹样都清晰了然。所幸花丛堆簇在一方广阔的湖水沿岸,那两队碰头的人马情急之中,都未想到有人正藏身于那一小块立锥之地。

    “人跑了?”

    “刚才我在转角还看见的,好像是一身黄色衣服……背影看上去是个女的。”

    “莫非是今日大宴请来的客人?”

    “天底下哪有偷主人家东西的客人,赶紧把人先抓回来,让她拿着跑了还了得!”

    “抓来了……怎么办,今日大宴,众仙都在……”

    “帝尊现在还在后殿之中,未上大殿去面见百仙,抓来就直接送去听凭帝尊处置……”

    她蹲在花丛之中,虽是胸腹间疼痛难当好似五内俱焚,却大气不敢出一口。一手抓着绣帕里的物件,一手捂着肚子,直憋着听到廊上人群各自四散去,才从唇角逸出一丝低切的呻吟。

    仿佛一只柳叶纤刀在她体内生生剐蹭,从下腹一路往上开膛破肚,将火辣辣的疼痛直提到喉间,终是化作一股黑血,从她口中涌溅出来。暗稠的血液溅落在她面前的晚山白茶之上,刹那之间,袭人花气被血中翻腾而起的古怪恶臭掩盖了去。

    她舌尖在唇瓣上微微一舔,明明在鼻中闻着腥臭无比的黑血,却在她舌上齿间化作诱人的香甜气味,就像她从前最爱吃的桂花蜜糖一般。

    她扭头将口中残留的黑血厌恶地吐在湖水之中,却意外从湖面上看见了那抹倒影。

    她苦笑,那倒影也斜斜咧着唇角,笑得狰狞。

    泪水坠入湖中,那倒影也不过傻傻地望着她。

    湖边一时寂静,久久躲藏于花丛中终究不是上策。她忍着疼痛往廊上探了探头,见四下并无人影,便纵身跃了上去,贴着墙根向西侧蹑脚而去,打算瞅着空子先从掌世天帝的后院溜出去再说。

    左肩左脸紧贴着墙面,小心翼翼行了不过数十丈,她刚转过一处拐角,忽听右耳传来尖刺破风之声,再一看,一枝黑杆青羽箭被射入墙中,尾羽还在她眼前耀武扬威似地微微震颤。

    她心中暗道一声不好,换做别处,起一式遁地**也就脚底抹油开溜了,然而这庭院当中被封上了界限,身在其中,神冥被锢,百术禁忌,她也只能一弯腰从箭下飞穿而过,大步流星地在廊上撒腿飞奔起来。她只管着脚下狂奔,也顾不了一双裸足所经之处,在木质的廊面上“啪啪啪”发出极大的声响来。在四周搜寻贼人的近卫侍从本就提着戒心,此时听到如此巨大的动静,三三两两都往她这边聚集过来。

    她闷头飞奔,方向不辨,竟跑入九曲十八弯的长长花廊,廊中两面镂空无所遮挡,眼见左右人头攒动,她却像是无头苍蝇一般,东窜西晃一通瞎摸,不知该往哪里躲藏。

    究竟为何站在这里。

    究竟为何沦落到这般田地。

    就快了,她不是已经把它偷到手了吗?

    只要有它,她或许还能……

    她明知道自己已是瓮中之鳖,却不能就此束手就擒。

    只要跑下去,跑下去,她就会从这噩梦之中逃出去,奔回从前美好的日子里。

    她的心纵然已伤得千疮百孔,她的双腿却好似不知疲惫,执意要载她奔向更远的地方。

    青羽之箭一发发,接连往她的黄色裙摆上飞射而来,一次又一次,将裙裾牢牢钉在地上,她却每每以蛮力强拽。奔跑间,原本飘逸流仙的长裙逐渐褴褛不堪。

    四周人声沸沸,仿佛有人喝着“站住”,仿佛有人大喊“抓住她”。

    声音明明愈发靠近了,她却听得愈发不真切。任眼前被泪水模糊,连前路都不能再看得分明。

    胸间疼痛几乎要将她从内吞噬,暗黑的血液争相自嘴中、鼻腔满溢而出,令她窒息。黑血淌落胸前,在她最爱的杏黄色衣裙上模糊成一团又一团的污秽。

    迎着狂风,风筝终要断线。

    她跪跌在地,蜷伏在自己呕出的一地黑血之中,却再不能起身更往前一步了。

    紧紧抱住怀中的圆球,她只恨不能将它揉进身体之中。

    人影幢幢都围到近前。她的肩膀被死按在地上,脚踝后膝亦被踩住,更有人粗暴地伸手来,揪住头发猛地将她的头提了起来。

    她被迫扬起脸,却将堵在她身前的一圈人都吓了一跳。

    “怪怪……物!”

    “九重天庭怎的让这种魔物混了进来!”

    那些看过她面容的天帝近侍,或是受惊之余口不择言,或是义愤填膺照她脸上啐一口秽物。

    她心中苦笑,面上更加狰狞。

    不错,她曾将黑湖湖底所有平滑能反光的镜面统统敲碎砸坏,只因那一张脸,连她自己都容不得。

    她自泪眼迷离中远远看见一个年轻男子,背负青弓,倚立于花廊雕木边,他虽也好奇地望着她的脸,却并未露出鄙夷之色。

    他面上一对凤眼迷茫茫像是半梦半醒,妩媚如女子的双眸,却比女子更加净透至纯。

    她虽是第一次见他,却只一眼就能明白,那青羽箭刚劲却又温柔,必是自他指端而出。虽是至精至准步步紧逼,却不愿伤人分毫,即便箭心所指之处,是人神共弃的嗜血魔物。

    周遭众人伸手要夺回她怀中所盗之物,她寡不敌众,眼看手指要被硬生生折断,她干脆将那圆球纳入嘴中,又用双手紧紧捂住双唇,任人拳打脚踢,只管以上下牙关狠力咬合着,绝不松口。

    一群侍从近卫本就因她的模样有所忌惮,这时伸手在她唇齿间强掰了几下,未能抠出她嘴里的圆球,反倒被扑面而来的腐朽臭气熏得七荤八素。众人索性也不同她抢,只将她绑手缚脚往北面后殿拖过去。

    那青弓男子望着她,眼中虽有怜悯,却一动未动,任她被人从花廊间拖走。

    那一方青色的角弓也在她的视线中越来越远……

    尽管将她束手束脚,又在腰间捆了几圈粗绳,押解她的一群侍卫仍是不敢放松,重重包围严阵以待,簇拥着她穿过广阔的庭院。她被倒拖着,背脊在庭中糙石之上磨得渗出血,倒未觉得疼痛,更不曾反抗,只是用一双眼望向人头晃动间的一方小小天空。

    这天上之天,流云飞涌,苍穹之上更有金殿楼宇层叠无尽,掩在流云之后,当真美丽。

    这可是她命中所见最后一件美丽的事物?

    当年她趴伏在广袤的大地,在草叶之间仰头时,也曾渴望有一日化龙在天,让心爱之人坐在龙角之间,带他乘风破云,翱翔于神州天际。

    今时今日,她别无他求,惟愿再也不要遇见他。

    纵是如此,命运却还要戏弄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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