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黑仙君太放肆》腹黑仙君太放肆分节阅读76

    第一一八节 情字一笔 苍天不老(5)

    夏夜深沉,茶室里坐着的十余人应时应景,也都穿的深色衣裳。

    灰暗中一点醒目的粹白,是端坐在茶室内侧的封郁。

    这狗啃屎似的一跤摔得突然。正在议事的众人只见着个白衣白发的女子,扑倒了屏风跌进房里,惊诧之余齐齐收声。

    方才莲兮趴在外头偷听,本以为里边儿都是封郁座下随侍。不想这时抬眼一看,却大多是九重天位高权极的重臣,其中更有几个与她素来交好的神君。

    东海莲公主一夜苍老的奇闻,在仙族中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在座的神君尊君瞧见她白发沧桑,倒不惊讶,却也没有一个出声与她招呼。人人只匆忙瞥她半眼,便立即垂眼低头,有意不再看她。

    她恰恰摔在胧赫脚边,仰头时正迎上他一双病恹恹的凤眼。两厢对视,只见他浓密的睫毛颤了颤,倦怠的眼中透出些许笑意。

    那一日审堂上他被人打穿了大脉,伤得极深。众人皆道胧赫要一命归西了,却不想他是这样皮糙肉厚的家伙,才休养了大半月便又得在九重天来往自如。先前莲兮担忧胧赫的伤势,封郁从旁安慰了许多,她总不能放心。直到亲眼见他安好,她才终于宽心。

    他望向她时,眼底亦是心安的。

    莲兮与胧赫八字不合,数千年来从未有过这样的默契,两人相视一笑,胧赫想也不想弯腰便要搀她起来。封郁两步赶上前来,不等胧赫伸手,已将莲兮抱入怀中。

    “吵着你了?”封郁绕过那尊倒塌的屏风,带她往茶室外头走去,一面蹙起眉头低声说:“夜里凉,起身时也该多穿两件。你总是马虎,叫为夫如何放心?”

    莲兮蜷缩在他的臂弯间,探头向后瞅了瞅,只见茶室里的一众坐客仍旧是眼观鼻、鼻观心的冥想之态,对封郁的亲昵软语置若未闻。唯独胧赫怔怔目送着她,剔透的凤眼重又弥漫起缥缈大雾,迷蒙蒙看不清神色。

    封郁肩背一转,不着痕迹地遮去了她的视线,问道:“累么?四更天刚过,我先送你回房歇息吧。若是不爱睡……便稍等我一等,待我忙完了,就来陪你。”

    他只字不提夜半茶室的集会,莲兮也不好多问,乖顺地答道:“我也正困着呢,自个儿睡下就……”

    “呀!!”

    一声凄绝的惊呼,遥遥撕夜而来,惊得莲兮险些咬到了舌头。封郁也顿住了脚步,抱着她站在楼梯间。那一声后,接连又传来几声惊叫,稍稍凝神,便听出是玉茗阁方向的动静。莲兮急忙扯了扯封郁的衣襟,说道:“糟了,听起来像是青青……”

    “嗯。”封郁面色如水沉静,也不多说,只抱着她往楼下走去。

    “莫不是她出了什么事?你也不急?”

    封郁唇角轻勾,笑道:“万事风火,又哪里比的上夫人要紧?青青原本最好大惊小怪,听她一声声喊得中气十足,想必也没甚大事,你睡下了我就去瞧瞧。”

    昏暗的梯角,浮空现出一抹赤红的影子。浅唤轻盈地落在封郁身畔,一面随着他下楼,一面飞快说道:“主上,玉茗阁闯进人来了。”

    封郁将莲兮安置妥当了,这才回头问:“来者何人?”

    “若看得不假,该是潞天尊君……臣下在楼顶瞧着,她似乎不大妙了。”

    莲兮隔着帘帐听得分明,还不等她开口问“是怎么个不大妙了”,只听封郁对浅唤又说:“你去楼上知会一声,送他们从后头离开,我一人回玉茗阁看看。”

    浅唤领命去了,封郁的脚步声亦渐行渐远。莲兮心中忐忑不安,哪里还睡得着,一骨碌翻起身便走到了窗前。窗子正对着北方的玉茗阁,敞窗一瞥,只瞧见黑咕隆咚的一片。她侧耳细听,也再没听得什么奇怪的动静。

    莲兮正要合窗,眼底忽地瞥见白影一闪。

    她探出头来,悄声唤了一句:“封郁……”

    楼底的封郁耳力极佳,扭头见是莲兮,便冲她笑了一笑。不想她竟纵身跳出窗子,从八层一跃而下。她身子虚弱,既无仙元护体,也使不上术法,实则与凡人无异。这骤然一跳吓得封郁脸色煞白,慌忙腾身将她接下。

    “你这是……”封郁揽着她的肩,惊魂未定。

    她反倒像个没事人似的,盈盈笑说:“我不愿一人呆着,偏要你带着我。”

    封郁耐不住她撒娇耍赖,索性抱着她往玉茗阁去了。

    他甫一落脚,便见黑乎乎的绝壁上蹦出个人影,急不可耐地拽住封郁的衣袖,说道:“主上……主上你可算来了呀,青青都被吓坏了呀!”

    青青哆哆嗦嗦说着,一面躲入封郁身后,看着不像是他的随侍,倒像是个胆小怕生的小娃子。她见莲兮跟来了,连忙扯过莲兮的一只手紧紧捏着,又说:“咿呀真是毛骨悚然呀,莲公主还是不要去看了。”

    封郁懒得理会青青,只问道:“人呢,你怎么不在边上看着?”

    她缩了缩脑袋,说:“在前殿呀,青青……青青实在不敢多看一眼。”

    封郁脚步不停,牵着莲兮往玉茗阁的西北角疾行而去。

    远远飘来一股子浓烈的焦糊味,愈是靠近前殿,气味便愈是刺鼻。莲兮忙不迭掩住口鼻,小声嘀咕:“这是什么味儿?”

    封郁仿佛有所领悟,一对淡眉紧拧成个死结,脚下走得更急了。

    前殿正对着玉茗阁入门的大石坊,殿门左右点了两星微弱的灯火。循着微光靠近了,莲兮这才瞧见前殿外边的石阶上横躺着个黑乎乎的东西,像是一截被烧焦的木炭,分辨不清形貌。

    熏人的焦味一阵阵上蹿,莲兮蹲下身想看个仔细。不想她才凑近,地上的炭桩忽然抽搐了一下,两个黑黢黢的深洞直逼到她的鼻尖,顿时吓得她坐倒在地。

    莲兮这才看清,眼前分明是个被烧焦了的人!

    想必是几经高温的炙烤,这人的眼珠早已蒸烤爆裂,只剩一对枯焦的眼眶空睁着。两点森然鼻洞,一门洞开大嘴,依稀还能看出张人脸来。她满身皮肉尽被烧得皲裂,一片片焦黑的碎皮断肉,藕断丝连地黏着筋骨。经她一动弹,碎皮都翻卷了起来,像是干涩的漆黑鳞片,在风中抖抖簌簌。便连皮下的脓液血肉也是半干涸的模样,一块块堆积在胸前腹下,叫人不忍直视,也难怪青青看着吓破了胆。

    人形凋零,皮发枯脆,纵是烧得这样不堪,那人却还拎着半口活气。她早已看不清,乍听见耳畔有动静,便将凑到身边的莲兮当作救命稻草,枯爪一抓紧扣在了她的脚腕上。她的手腕干枯如黑柴,被一枚封神长钉横穿着。经过炙烤,原本银灰色的钉身也成了一柱漆黑,与她腕间的洞口融为一体。

    莲兮惊怔之余脑海雪白迷茫,任由着那人抓着她的脚腕,也忘了挣扎。只听他嘶哑含糊地说道:“郁哥……哥……”

    封郁蹲在近旁,默默将她身上的烧伤探查了一遍,幽幽叹气,出声说:“潞儿,我在这里。”

    她在地上挣了挣,艰难探出一只手来。

    封郁将那截焦黑的枯手握入掌中,他动作轻极,却还是蹭下了许多灰渣。秽渣抖落,仿佛点点霉斑,将他一身粹白的烟云纱袍蛀穿蚀透,连着他的嗓音也干涩了起来。

    “是他害你成了这副模样。”封郁嘴角紧绷,似是疑问,实是陈述。平日与莲兮朝夕相对,封郁总笑得温静。这样决绝冷酷的他,她已许久不曾见过。

    “哥……”封潞的喉间咯咯哽咽了半刻,低弱说:“救救……潞……”

    莲兮侧眼一扫,只看见玉茗阁外的玉石小路上,长长拖曳着一道糊黑的痕迹,断断续续一直蔓延到封潞的身下。长夜迷离,这满身烧成焦炭似的人儿,究竟固执地爬了多少夜路,才终究来到了玉茗阁前?

    她素来引以为傲的及地长发,与那十二支金笄一道消融于火中。连同她往日飞扬跋扈的蛮横模样也无影无踪,只剩一点凄楚,一点倔强,让莲兮不由动了恻隐之心。她伸手想要摘去封潞腕间的封神钉,谁曾想,封潞的手腕已烤得生脆,稍稍使劲一碰便折碎成了断片残渣。

    封郁摇头说:“没用的,这一对钉子不知在她身上穿了多久,早将她满身神元放得精光。再烧上一把火,内外俱焚,能留着一口气到现在,已是不易。”

    莲兮惊讶脱口问道:“这样心狠?究竟为何要……”

    封郁没有应声,只是盘腿席地而坐,将封潞的身子扶进了怀里。

    “郁哥哥……你该小心,他想害你……绝不是一日两日……”封潞的后脑抵在他的胸前,一双黑洞洞的眼眶直冲着天际。

    本该干涸的眼底忽然滚出了一滴清液来。是泪水,抑或是脓液?早已不能分辨。

    ——明日便是潞儿生辰,你有什么心愿不妨说来听听?

    ——心愿么,倒算不上。若是郁哥哥能像抱琴似的,抱我在怀,潞儿便心满意足了。

    那年,她青涩懵懂,还不懂得如何用浓妆华服来装点自己。生平唯一一次对着心爱的男子透露心声,也不过像是一句戏言。

    北风呼啸而来,夹着夏夜烂漫的花香,却仿佛是世间最快的刀网。

    石阶上的一具焦黑身躯迎着风儿,霎时支离破碎,化作了漫天乌黑的烟尘。

    第一一九节 笑点绛唇 为君红妆(1)

    寻常的生豆小米,被封郁随手碾磨加工过,竟有了一股炒货的香气。

    莲兮掬了一小捧来喂鸟,自己也在一边儿咽口水。

    这紫冠白鹦是个挑嘴的家伙,任她拿什么喷香的点心来哄它,它都不领情,独独喜欢吃封郁自制的杂粮鸟食。每天清晨它衔着一朵莲花飞临摘星楼顶,莲兮便拿出一捧碎米与它交换嘴里的花,日复一日,已成了惯例。

    盛夏里天亮的早,可连日来,这傻鸟却来得愈发晚了。这一日,直到晌午时分,才见它姗姗而至。莲兮靠在敞台的栏杆边,一面喂食,一面细细打量这紫冠白鹦。它啄食时,依旧是狼吞虎咽的饿鬼模样,与平常也没甚分别,可她望着,心底却莫名的不安。

    那傻鸟忙里偷闲,抬头回望了她一眼。它脑子虽是蠢笨,好在一身羽毛还是鲜亮不俗的,原该是那万里挑一的鸟中佳人。紫色羽冠下的一双圆圆小眼,纯净无瑕好似翡翠玉石,可眼底,却是别样深邃的目光。

    莲兮怔怔与它对望着,刹那失神,竟脱口道:“东炀君……”

    话刚出口,那紫冠白鹦仿佛受了惊吓,双翅一振便飞走了。

    莲兮回过神,远远天际已看不清鸟儿的影子。她紧握住掌心的残米,心中黯然失落。

    如今,不止腋下脓汗的腥膻味,便连她张嘴说话时,也依稀可嗅出些许腐气。她已是个行将就木的半死之人。仙鸟最是敏感,稍稍嗅得这样不洁的气息,便再不愿与她为伍。

    白日里趁着封郁不在,她在花浴温汤里一浸便是好几时辰。熏香蒸花,泡浴濯衣,总要来回折腾上一整日。便连与他说话时她也是小心翼翼的,总是借口天热,时时捏着把画扇。每每张嘴时必要以扇掩面,撇去嘴里的腥气。更多时候,她索性不说话,只望着他笑。纵是这样简单的幸福,眼看着也到了尽头。

    她的身子日益空虚,再经不起长时间的花浴,前一日才泡了片刻,竟晕厥了过去。再往后,恐怕连起身的力气也没了,只能日夜躺在榻上。她的心性倔强,断然不愿在封郁的眼皮底下等死,让他瞧见自己的丑态。

    只是离开前,还有一个心愿未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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