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薄言竟当众打了她三十军棍,罔顾众人求情。
理由是打仗不比械斗,她率部轻进,着了凉人的道,简直是胡闹了!
可是打仗不是械斗?还不是一群人的械斗!
后半夜了,外面的喧嚣依旧,她寻思着若她是凉人,必率众此时来个偷袭,纵不能获胜,烧个粮草仓库还是容易得手的。
流景在帐子里听得真切,就连那个最是冷静的薄言,也和众人一起呼呼喝喝喝的酩酊大醉了。
像是印证她的想法,原本喜乐喧闹的外面忽然一阵脚步声齐整,而后瞬时杀声四起。
流景吃了一惊,自知此时外面防守有多松懈,凉人必然如入无人之境,真是可恨。她只得强撑着起了身,身上有伤,戎衣护甲都是累赘,只提一把大刀掀帐而出。
然而外面军容齐整,薄言戎装加身,凌然站在众人面前指挥作战,哪有半分方才喧闹熏醉的样子。
倒是凉人见中了埋伏,大是惶恐,只求夺路而走,却被追赶驱杀,往南而去。
不一时便见南面火光滔天,哀嚎四起。薄言并未随军而去,此时回眸往她脸上一撇,只微微一笑,举步走了过来,脚步微虚,可见无论再故作镇定,到底还是三分酒意入了肠,说出的话却真真是噎死人:“丁侠士杖伤可好了些?”
流景气得当时就摔帘而去。却不见外面的人笑纹深深,极是愉快。
天明时分外面才安静下来,受伤士卒也多被安置妥当,大帐里还只是她一个,流景索性眯眼假寐,反正对目前处境已经无力再想。
流景来此地本是避世,谁想幽深静僻的贵清山里都有一堆麻烦,更不想穷山恶水多刁民,竟有土匪吃了雄心豹子胆来劫她。
劫也就罢了,还敢嫌弃她脸上疤痕,甚而动手动脚!她不过是气不忿这帮人对她的折辱,才进土匪窝杀了个痛快,竟又阴差阳错就成了别人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真是八竿子和她打不着的一个词。
偏偏这帮人愚痴不化,天天缠着她求她,外面世道怎么乱啦,凉人怎么趁火打劫啦,怎么烧杀抢掠啦,以前怎么和青山派的陆成海勾结欺凌百姓啦,现在陆成海已被杀,他们恼恨失去谋士,肆意报复更加猖獗啦,安定府卫指挥使怎么只管收银子坐视不理啦,薄言先生怎么舍身为民设法抵抗啦……
这些琐事吵吵嚷嚷,闹得流景时时都在崩溃的边缘,可她搞不明白的是,这些事又关她什么事?
可是不知凉人又是发了什么疯说她杀了陆成海得了一个什么秘籍,半夜上山来围她。
围她有什么可怕,流景一人之力确实难敌对方千百人之众,但她自信单枪匹马时轻功卓绝,还愁走不脱?
而况她总觉得事情不对,为什么她撒手不管的事情都会找上门来?
流景想先走为妙,过后再查,大不了换个地方!偏偏薄言闻讯率着熙熙攘攘一堆父老乡亲来救她,两军遭逢又素有仇怨,话都不说,先打了起来。打就让他们打吧,她走她的!
可是卷耳不懂武艺的姑娘家也操着一把锄头参与其中,瞬时就被对方捉了当肉盾,哭的那叫个肝肠寸断,哽哽咽咽只喊“姐姐救我啊姐姐……”
旁人只顾厮杀拼命哪里还管的上卷耳,那丫头的性命也只在顷刻之间,流景想了又想,想了又想,虽然尚未想明白,终于还是动手打了打凉人。
完事之后她是准备要走的,再也不在这个是非之地待下去了。可是愚民难以教化,围着她不让她走,卷耳更是抱着她大腿哀哭不止,死都不放。
流景厌烦种种凄惨伤别,准备一脚踢开了,薄言却缓缓道:“有件事还望少侠知道。”
“今日城中来了许多生人,举止隐秘可疑,像是寻找什么东西。”薄言说着看她一眼:“在下便着人探听了一番,原来他们要找的却是一个人。”
流景闻言一滞。
薄言不理她的怔忪,缓缓地道:“他们秘密寻访的,是一位名叫流景的女子,脸上身上应有大片伤痕……”
薄言顿一顿,看着眼前冷傲的女子瞬间变幻的神色,心中早已有数,却依旧不动神色:“在下先时也疑惑会不会是侠士,可据说那女子武艺虽然卓绝但行事却极狠辣,为人无信无义,缕叛旧主,与侠士行事极为不符,想是在下多虑了。”
“不过未免别人多事,侠士还是暂且不要乱走的好,在下隐隐听闻,那伙人遍寻大江南北,不见人是不敢回去交差的。”
“敢问侠士高姓大名,怎么称呼,别人若是多说在下也可替侠士分辨几句。”
“丁。”她言简意赅:“丁林。”流景以为一路亡命,对宁慧劫杀她一事早已安然接受,不想别人提起来,却像在旧伤上狠命撕下结痂一样疼痛,她几乎看得见胸膛里一片鲜血淋漓不堪目睹的伤处。
无信无义,缕叛旧主。她蹙眉一笑,及其扭曲。
“不如侠士先随在下下山,剩余的事在下可代为料理。”
“好!多谢!”流景茫然下山,浑身一片麻木。
躲到哪里去呢?每日梦境逼人,外面追捕者更是紧逼。她在此地已是名声鹊起,再加上离群索居更惹人瞩目,不如下山,大隐隐于市。
流景从此在薄言所帅民兵营里浑浑噩噩度日,到庄稼渐熟,未免凉人劫抢,薄言精心布局,求她做先锋,她总得报答薄言言语含糊骗过外面追捕她的人这等恩义,只得答应。
☆、锦书谁寄
做个冒牌的先锋,本也非流景所愿,只是形势所迫,她是被赶鸭子上架。
三十军棍与她不过小伤小痛,闷在帐内生霉,只因心里烦闷,无可排遣。午时有人送饭进来,喜气洋洋。
她出山后才知天下大势,宁荼已经建国立号,占据江山大半。
逼得圣上迁都西南,只握着西南与西北大部据险而守。但似有珪园旧部相助,宁荼一时之间却也奈何不得。
大争之世,土匪流寇尽起,军队齐整有序者都已调到前线去作战,留在安定县这等不毛之地守城的,皆是老残之辈,只等着混个安宁日子,谁还肯卖命打仗,因此凉人侵边,安定县军备皆消极以待。
此种情况边陲之地不一而足,安定尚有薄言,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薄言这次虚虚实实将凉人打了个落花流水,安定县人谁不是欢欣鼓舞,连送菜的小婢都对薄言钦赞不已。
流景却始终冷冷,若不是这个人思谋筹划,她又怎么会带着人马去打什么仗,出力不讨好。
兀自愤懑着,门口一亮一暗,却是薄言走了进来。他换下戎装,青布长衫,神色奕奕,精神矍铄,径直过来坐在流景对面,脸上笑意温和:“丁侠士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流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在下想来,丁侠士郁郁寡欢,终还是觉得委屈。”薄言不在意流景的冷淡,兀自侃侃而谈。
“丁侠士虽非行伍出身,但即已接了军令,则行动必照军令而行,你是先锋,冲锋陷阵是你职责,但打仗不比行刺,你身后千百名士卒性命系与你一身,怎可贪功冒进?”
“军令如山,如有违抗,必不轻饶。莫说是你,王侯亲贵亦不能免,如此才能治军严谨。”
流景声音闷闷:“明白。”
“新朝公主何等尊贵……”
流景脑海一空,宁荼建国号瑄,只是百姓皆称它为新朝,以区分旧朝,新朝公主,便是宁慧无疑!
不知薄言提起宁慧来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流景回过神来时只听得薄言言尾之音:“弱柳之质,怎挨得住二十棍子!”
流景闻言心里急痛,额上一层薄汗,支撑起半个身子来,薄言却不紧不慢:“听说半月都不能下榻行走,也是吃了极大的苦头!”
“她……听闻新朝公主眼睛有疾,又怎能去征战沙场?”流景终于问了出来。
薄言笑了:“那是陈年旧事。据说后来有个性情古怪的江湖郎中在皇都歇脚,开了两副方子,吃了之后人病了大半年,眼疾却是大好了。她病痊愈后,便跟着瑄皇帝,在军中做一个谋士。”
眼疾大好!流景心里翻江倒海,欣喜有之,怜惜有之,甚而有许多的失落痛处,只喃喃念道:“那……倒也极好。”
“身康体泰,锦衣玉食自然很好。但不知为何,又听说那公主病好之后却终日郁郁,过的反倒不比从前。”
流景的心里有些隐秘的暗喜,却听薄言又道:“听说是遭旧日一位极得信任的护卫背叛,想来她不将此人碎尸万段,定然不得安心。”
薄言一句话将流景打入幽深地狱,久久不能回神。她恼恨自己在这件事上理智全失,侥幸与期盼无缝不入地回荡在她心头,然而现实如一把重锤,将那偷隙溜进心头的细针一下一下锤进嫩肉里头。
流景久久缄默不语,只听薄言絮叨:“你我皆是旧朝之人,宁氏兄妹本是乱臣贼子!只是人人皆知新朝政清人和,反倒是旧朝残暴无道,税务冗沉,人心渐失。终有一日宁氏兄妹要打到这安定县来,你我之辈,该降否?该守乎?”
她流景辗转流离,早无忠信可言,新朝旧朝与她皆是一般,只是盘算,若有一日宁慧能随军到这边城,她和她在这有生之年或可再见一面。
流景早先拼却一条命也要护宁慧,纵如今宁慧恨不能自己惨死,事到临头,她,她必然还要帮宁慧一帮的。
生死之事——她逃亡流窜,也并不全是畏死。
流景这边心思重重,只听薄言有的没的,把道听途说的宁慧的点滴娓娓道来,流景面上故作镇定,心里早如大风过境后的麦田一般,秸秆东倒西歪,四处狼藉。
千里之外西南之境,天晴如洗,万里无云,空气潮润,依山而设的军帐绵延数里,错落有致。
守在一座帐篷外的士卒忽然听得里头啪地一声,像茶盏掉在地上的声音,良久再也没有了动静,不由面面相觑。
这两日陆陆续续来了好几拨人来向公主禀事,初时来的几波人禀告过后并无动静,只是公主的脸色更寒。
今日第一波人进去不久,便听里头啪的一声碎了一个茶盏,顷刻便听里头传出令来,禀事之人各杖责五十,刺字配军。
外人不知就里,也都有些胆寒。
里头这位公主平日里也是极好伺候的,随军女子,也不见矫情作怪,也不喊苦叫累,打起仗来颇有智计,甚得瑄皇帝倚重,就是诸位将军,初时不以为然,时日久了也甚是敬重。
只是可惜一个清丽美人,平日里面似寒霜,不见笑意,遇事杀伐决断,手段毫不含糊,连瑄皇帝都得退让三分,旁人更是胆怯。
这第二波茶盏摔下去,半天没有什么号令传出来,外面的人分明有些疑惑,但碍于这位公主平日威势,再是好奇,此刻也只是忍着,表面一派平静地站岗守哨。
不久帐子里禀事的人便走了出来,也是脸色镇定,毫无异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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