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翦风》一翦风分节阅读2

    言毕抬眼,负袖离去。

    褚衡冷冷地看着他,心道萧珞此人身上虽然带着一股掩饰不住的凌然正气,但他那种欲卑还亢的性子却真是教人懊恼。

    天高气爽,波光荡漾。

    岸上的树林红绿相间,排列疏松的枝干张牙舞爪,在青天白日之下仍是几分骇人。

    萧珞忽而停步,垂肩直立在桥边,回头朝褚衡虚然一笑:“听说殿下喜欢作画?”

    “喜欢是不假。但技术总是羞于见人。”

    褚衡轻轻负手,迎风轻叹。萧珞见状一笑:“既然喜欢,享受乐趣即可,莫要自寻烦恼。难道堂堂柒相国的太子还要以卖画谋生不成?”

    褚衡闻言先是一怔,继而沉默不语,难辨悲喜,过了半晌,才斜起嘴角瞥着萧珞,语气霎时漠然:“萧大人还是如实地告诉本宫,父亲对你说了什么。”

    萧珞微微一笑,稍显狡黠:“下官也不愿隐瞒殿下。可是绥帝禁止我向外透露一个字,这可怎么办呢?”

    褚衡似乎早已预料,淡然抛出一声冷笑,移开视线。萧珞仍是面带笑意,抬手抚摸着五角的叶片,感受丝丝沁凉。

    “那你让本宫来做什么?”

    “如此绝美的景色,实属罕见。殿下何不在此作画?”

    褚衡徐徐转身,凄然一叹:“如今父亲性命堪忧,我何来闲情作画?唉,也罢,萧大人若是不舍离去,本宫就先走一步了。”

    萧珞低首默认,躬身行礼道:“恭送殿下。”

    褚衡低应一声,踏上石板路径直而行。

    萧珞仍在原地,寸步未移,直到褚衡的背影消失在通向清心殿的小路上,他才悠悠地蹲下,拾起一样物事,一边起身一边将其藏进宽大的袖口。

    柒相一五四年十月,绥帝崩殂。中旬,褚绥之弟褚寅继位。

    次月,太子褚衡忧郁成疾,病殁。

    次年秋,禄州酒肆。

    一紫衣人穿过喧闹的厅堂,手执茶盅扶门而出,凭栏观望着栅栏后的桦林。杯中是浅绿色的淡茶,他却依稀透着几分醺然醉态。

    院中无人,仅有风声。

    “聿光?”一名灰袍文士撩起竹帘看向他,举了举手里的酒杯,“怎么不喝了?大家都等你呢。”

    萧聿光也举起茶杯向他示意,苦笑道:“小弟实在不胜酒力。劳烦茂才兄替我赔个不是了。”

    “你真没劲。”

    沈茂才颦眉,仰头一饮而尽,将柴门重新关上。

    萧聿光微微一笑,举杯凑近嘴角,转眼却见一玄衣人手提酒壶,正惊异而揶揄地望着自己。

    萧聿光当下便认出了他。一派剑眉星目都生得如此优美,世间能有几人。

    褚衡脸上的神色似笑非笑。他抬脚径自前行,途经萧聿光面前时却听他低声问道:“太子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褚衡闻言一顿,微微握紧壶柄,却不出一言。萧聿光这时眯起双眼仔细地端详他,良久敛了敛眉:“还成了酒肆的伙计。”

    “萧大人返老还童,岂非更加不可思议?”

    褚衡轻挑双眉,悻然一笑,未待萧聿光解释,便声色俱厉地喝道:“你是哪来的狂徒,竟敢冒充朝廷命官,可知这是欺君之罪!”

    萧聿光不由一怔,继而发出一声不易察觉的嗤笑:“此一时彼一时。殿下如今己不是殿下,至于草民是否欺君,自然也不是您该管的范畴了。”

    褚衡忿恨至极,无声地冷笑了一下,当下将手中的酒壶朝萧聿光脸上砸去。萧聿光见状一惊,转身避开,酒壶落在地上应声而碎。褚衡则一脸嘲弄,漠然看着他裤脚上的酒渍。这时一人撩起帷幕,从酒窖里走出,一眼就瞥见了地上的琥珀色液体,随之漫延的是阵阵轻幽的酒香。

    “你这小子,把酒当尿来撒了!”

    褚衡闻声倏然一惊,竟微微显出惧虑的神色。萧聿光也怔了怔,继而忍住笑意,语气诡谲道:“何止啊。你的伙计不仅浪费你上好的花雕,还弄脏了客人的裤子——哼,周老板,你这酒肆的招牌倒是打得亮晃晃的,谁知下人却是这副德行。”

    那人闻言窘迫不已,一番赔礼道歉之后便凶神恶煞地操起长棍朝褚衡挥去。褚衡正满腹怨恨无处发泄,便猝不及防地遭到一击,不禁倒退了两步。那汉子举臂再度欺上,他却是局促地躲避。萧聿光见状皱起眉心,拉住褚衡的手臂,奇道:“你怕他?”

    言毕张开手掌挡下一棍。

    “周老板,都是熟人了,我开个玩笑你都听不出来?”

    萧聿光挑眉一笑,又道:“不过这孩子好生无礼,我可不甘心让他继续在这快活下去。”

    “萧公子此话何意?”

    “他对我如此冒犯,我把他留在身边打打下手总不为过吧。”

    周冀有点惊愕,迟疑了一瞬,道:“你是想把他买走?”

    萧聿光莞尔:“萧某一介寒儒,怎买得起一个人呢。”

    “那你是想”

    周冀敛眉,欲言又止。萧聿光见他面露难色,便道:“禄州酒肆声名远扬,你这里的伙计不计其数,个个都勤劳能干,少他一个也不少,对吧。”

    说着望了褚衡一眼。

    “不如这样,你把他交给我,我保证三天之内给你拉来一千个客人,你看如何?”

    “一千个?”周冀不由失笑,脸色和善了许多,“这可是萧公子自己说的。一言为定?”

    萧聿光眯眼看他:“一言为定。”

    “好!”

    周冀朗声答应,还不忘鄙夷地瞅褚衡一眼。

    萧聿光也不多言,只是拱手一笑,然后扣住褚衡的手腕,强制他跟随自己离开。

    “放手!”

    褚衡愤怒地挣扎,却觉他力道大得惊人,自己转眼就被拖过了喧闹的大堂。走出玄关,未待他反抗,萧聿光已微微讥笑着松开了手。

    褚衡侧目瞪他一眼,转身欲行。萧聿光不慌不忙地挡住他的去路,脸色张狂而不屑。

    “你要去哪?”

    “与你何干。”

    褚衡冷冷地转过头。萧聿光见状仍是笑:“不识好歹。我还你自由之身,你连个谢字都不说,就这么理直气壮地走了?”

    “你还有脸说!把我当成货品一样推来送去很好玩么,还是你这样的市井流氓天生喜欢羞辱别人?”

    褚衡登时火冒三丈,一番暴怒的嘶吼引来周边行人侧目。萧聿光闻言怔了怔,见他愤恨之情溢于言表,也不由有些讪然。

    “原来你是为这个生气啊。”

    萧聿光颔首低笑,恭而敬之地朝褚衡施以一礼:“我向你道歉。对不起。行么?”

    褚衡斜眼看他,见他态度诚恳,不由怒气稍退,眉头却还是轻轻蹙在一起。

    “现在道歉有什么用。眼下我无处可去,你高兴了?”

    萧聿光见他语气平和不少,当下挑了挑眉:“既然我让你无处可去,那你就跟我走好了。”

    褚衡闻言怔然望他,继而哼了一声,似是嗤笑,又似喟叹。此时他已初谙世事,想到自己流落民间以来饱受排挤刁难,屡叹冷暖俗情,竟是许久没有听过这样的语气。一时之间,看破世态的苦闷及尘封心底的丧父之痛,夹杂着种种忧愁不快,一齐涌上心头。

    “跟你走?”他微微弯起眉眼,郁郁地道,“你这种市井狂徒,我信不过。”

    萧聿光不知他心中思绪万千,只见他面露惆怅,以为他是当真信不过自己,便字句清晰地解释道:“我不是市井狂徒……萧珞萧大人是我的父亲。”

    褚衡猛然一怔,错愕地转眼瞪着他,眸光隐隐闪耀。

    “怪不得呵,我一直觉得奇怪,你若与萧大人相貌存异,绥帝岂会辨认不出……看来你与你父亲必定长得极其相似了。”

    萧聿光笑而不语。他与萧珞相貌几近相同,确实无所争议。

    这时褚衡却恍然变了脸色,又是一脸防备地望着他:“不过,你当初为何要代萧大人应召?”

    “因为他已作古多年。”

    褚衡又是一怔,过了许久才轻叹一声,故意讽刺道:“久闻令尊美名,没想到你却是个下三滥。”
猜你喜欢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