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翦风》一翦风分节阅读26

    第19章 拾玖

    日光融融,草长莺飞。

    褚衡身着黑色便服,静静地站在陈青玄身前。他们眼前的这座宫殿极为僻静,也不恢宏华丽,暗红的漆色沉寂苍凉,瓦泽也不似其他宫室一般光鲜亮丽。

    檐下有块被嫩柳依稀遮挡的陈旧匾额,带着微微的湿意,其上“襄平”二字倒是流光溢彩,威然大气。

    褚衡抬起头仰视,心中不禁无限感慨。在他的印象中,慕容皇后和襄平姬是绥帝生前最宠爱的妻子,然而她们作为举国之内最为尊贵的两个女人,尽管享有无穷无尽的荣华富贵,却都是命途多舛。

    慕容皇后体弱多病,在他十岁的时候就与世长辞了。而襄平姬虽然活到了现在,却早已迷失心智,犹如一具行尸走肉,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他记得很久以前,自己曾经问褚绥,慕容皇后和襄平姬,父亲到底更爱谁。

    当时褚绥亦真亦假地笑着说,天澄是太子,为父当然最爱你的母亲了。

    他闻言奇道,那父亲为什么对襄平姬这么好。

    褚绥笑,不置一语,只紧紧地把他搂在臂弯里。

    后来,襄平姬唯一的子嗣病殁,她本人也由于悲痛过度而变得疯疯癫癫。褚绥对她心怀恻隐,担心她日后遭受凌//辱,便将她安置到了此处,以求余生清静。

    未承想到,多年之后还是卷入了这场扰人的漩涡。

    陈青玄壮着胆子望向褚衡的侧脸,只见那优美的轮廓似乎正在哀婉地泣诉,让人的心境不免凄凉起来。

    他战战兢兢地出声道:“陛下?”

    褚衡淡定自如地应了一声,然后转头看着他,勾了下嘴角。

    “陈公公,你去敲门。”

    “奴才遵命。”

    陈青玄轻轻颔首,然后走上低矮的台阶,拎起门环在褐赭色的大门上重重地扣了三下。

    两人等候许久,一直不见动静。陈青玄便皱了皱眉,尖着嗓子喊道:“看门的都去哪儿了?圣上驾到,怎么没有人迎接啊,都嫌脑袋重了是不是!”

    褚衡闻言咳嗽一声,徐然不惊地上前两步。这时,门间出现了一条缝隙,随即訇然而开。

    开门的内侍神态有些萎靡,一对上褚衡冷冷的眼神便霎时警醒,手忙脚乱地跪下行礼。

    “陛陛下”

    褚衡平淡地扫了他一眼:“起来吧。”

    “襄平姬最近身体可好?”

    “回陛下,襄平姬夫人一切安好,只是脑疾仍然没有起色”

    “赵大夫每日都来么?”

    “赵大夫每日都来,未曾间断。眼下大概还没有离开。”

    “哦,”褚衡轻轻点头,“巧了,朕刚好想见见他。”

    那内侍微一垂首,躬身引着二人穿过狭窄的游廊,很快就到了一座房室的正门。

    “行了,你先退下吧。陈公公,你留在这里候着。”

    “是。”两人齐声应道。

    褚衡背负着双手独自迈进殿中。眼前一片素纱罗帐,空气里隐隐浮动着药香,卷帘之内还传来几声平缓的低语。

    他不动声色地绕过屏风,悠悠止步。

    站在桌边的赵伍纪稍一回头,当即神色恍变,仿佛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咳,陛下,您怎么来了?”

    说着就不由自主地弯了膝盖,打算跪下。褚衡伸臂制止了他:“朕只是来看看。上次不是说过么,不必行跪拜礼了。”

    然后接着说道:“赵大夫也来了许多天吧?你给朕说说看,襄平姬的病情如何,是否可医啊?”

    “回陛下,”赵伍纪抿了抿嘴,“草民给襄平姬夫人开了一副方子,经过悉心调理,夫人的情绪已经比以往稳定多了,暂时不会有自残行为,但至于能否医治,这恐怕有点困难。”

    褚衡点了点头,脸色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晦暗。

    “有点困难,”他轻轻地将这四个字念了一遍,“那就是不无可能嘛。呵呵,赵大夫果然医术超群。全院的御医都束手无策,连先帝都已经放弃了,你却还能临阵不惧,真是让人佩服。”

    赵伍纪闻言一惊,垂首瞠目,恨不得把舌头咬下来。

    全院的御医都束手无策?连先帝都已经放弃了?

    怎么不早说!

    “陛下谬赞。对于任何一个病患,只要生命尚存,就应该予以希望。”

    褚衡见他言辞间闪烁着坚定与决心,不由深受感染,满怀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字句铿锵道:“好,朕就将襄平姬交给你了!希望你能够全力以赴,必定不要让朕失望!”

    赵伍纪咬了咬牙,嘴角微微抽搐着。

    “陛下,草民有个问题,不知该问还是不该问。”

    褚衡看着他的表情,揶揄一笑:“问吧。”

    “如果襄平姬的病没有治好,陛下可会处罚我?”

    褚衡若有所思地挠了挠下颔,见赵伍纪的脸都紧张得变白了,也不忍吓唬他,便和善地说:“你尽管放手去治,治不好就罢了。不过,可不能出其他的岔子。”

    “草民知道了。多谢陛下。”

    赵伍纪顿时安心不少,释然地松了口气。

    “陛下,要是没有别的事,草民就先行告退了。”

    褚衡径直走向床榻:“好。”

    于是赵伍纪默默地背起药箱,离开之前还情不自禁地望了褚衡一眼。

    他觉得褚衡自从登基以后变化颇大,原先的单纯和孩子气正在逐渐消褪,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着迷的高贵、典雅与稳重,透着些不怒而威的气势,宣扬着一种至高无上的殊荣。

    床边倚着一名身形瘦弱的妇人。她的头发黑而暗淡,长度超过腰侧,虽然纤细稀少,但已经遮住了她的半边脸庞。床侧还有两个年轻婢女,一个在为那女子梳理头发,另一个则蹲在床边擦拭鞋面上的泥土。

    两人见到褚衡皆是大惊,连忙畏畏缩缩地行礼:“奴婢见过陛下。”

    褚衡“嗯”了一声,淡淡问道:“方才可是你们在讲话?”

    两人对视一眼,微赧着颔首承认:“是。”

    “在聊什么呢,”褚衡微微一笑,“听起来好像挺高兴的?”

    “回陛下,赵大夫说与夫人多说话有利于病情康复,所以奴婢们想帮着夫人回忆一些愉快的往事。可可是夫人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很少开口说话。”

    “朕知道了。你们先退下吧。”

    褚衡屏退了婢女,然后缓缓走到床头。

    那妇人察觉到生人的气息,倏然抬起了头,满脸警戒,盈满血丝的双眼射着凶光,教人心惊肉跳。

    褚衡定了定神,看着她憔悴不堪的面容,不禁暗暗低叹。

    往昔美丽端庄的脸庞,如今已刻上了些许沟壑,还散发着冷漠刻薄的气息。

    襄平姬直勾勾地盯着褚衡,双目蓦然放大,宛如幽幽泉眼,源源不断地流出渴念与哀愁。她的双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似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却又无从说起。

    褚衡被她看得有点不适,刚一扭头,就被扯进一个冰凉的怀抱。

    “子宁,子宁是你么?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褚衡猛然一颤,随即反应过来。

    子宁就是襄平姬唯一的儿子。

    “庶母,朕我不是子宁”

    他被勒得有些难受,便忍不住挣扎起来。

    “你骗我!你是子宁,你就是子宁我怎么会认错呢,我不会认错的,不会认错的”

    襄平姬的眼中泪光闪烁,悲戚无比。她紧紧地抱着褚衡,几滴滚烫的眼泪砸在他的肩上。褚衡停止了挣扎,在她怀里哀叹了一声。

    子宁之死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了,就算他现在仍然活着,相貌也必定大不相同,襄平姬又如何能够辨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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