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登风,放手!”他从未被人禁锢,一时又挣脱不得,竟不知是惊是怒。
“以你现在的功力,打不过我,”百里登风见他怫然,嘴角勾起,颇觉自己是在趁人之危,“不如让在下襄君一臂之助,待你恢复功力,到时自当随君处置。”
单雨童听得话里似有一丝戏谑,未待思量,便觉两股暖流自那人的掌心流入,一下一下冲击着多日未化的瘀血。百里登风内力深厚,此刻又全心为他疗伤,不消多时,丹田之中便有丝丝气息升起,纵使微弱,却十分痛快。
百里登风此刻离他不过数寸,眼前是一截白皙的颈项,月白长发垂肩,散发出些微木叶清香。单雨童肩背挺直,腰肢劲瘦,掌下肌肉紧实,令他不觉加重了力道。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听得前方一声闷哼,他知今日到了极限,缓缓撤掌:“你我内功并非同源,躁进于你毫无益处,疗伤大可循序渐进,徐徐图之。”
对方未置一言,兀自闭目调息。日光穿牖而落,照得他脸上泛起微微亮光,犹如凝脂白玉,反倒更显丹唇嫣红。他凝神端坐,长睫在眼下投下根根阴影。百里登风一时恍惚,这般眉目,端的是能入画的。
“你在看什么?”单雨童调息片刻,睁眼却见这人愣愣盯着自己,顿生不悦。
偷窥却被对方撞破,百里登风甚感狼狈,脸上一红,讪讪:“你可好些了?”
“承蒙百里少侠关照,单某焉有不好之理?”百里登风内功醇厚,虽然只是寻常疗伤,多日疲惫竟一扫而空。他虽心生感激,可这人屡次三番冒犯于他,话中便带了几分挖苦。
百里登风多次遭他挤兑,只道这人是高傲惯了,又一贯独来独往,除了一个玄霜,别无旁人与他亲近。此时听他冷嘲热讽,竟起了捉弄之心:“有生之年若能得单兄一句‘好’,就算让在下为你牵马提鞋,在下也愿意。”
单雨童未料这人脸皮之厚,前所未见,偏又嬉皮笑脸,教人无可奈何。他一时语塞,竟不知作何回应。
百里登风见他无言,促狭一笑,心道这人真是经不起玩笑,复又了然,想是御灵团中无人敢同这位冰山美人打趣,自己大概开了先例。思及此处,他莫名有些欢悦,仿佛连过会儿又要进的炊房也不那么面目可憎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求评论,求意见
☆、(五)-(六)
午饭是三菜一汤。居英山虽人去楼空,所幸后园还未荒废,种了些时令菜蔬。百里登风摘了几把,生火烹制,不多时,饭菜香袅袅飘出。门口过来一个蓝发小孩,露出半颗脑袋,扒着门框朝里看。
“雨真,饿了么?”百里登风将火烧得旺了些,回头问道。
“不……不饿的。”单雨真吓了一跳,这人明明没看到自己,怎么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
“饭马上就好了,你去叫单兄出来吧。”百里登风舀起一勺高汤,方要尝味,复又放下,取了只碗,盛汤,咸淡正好。
单雨真抬起一只脚,转瞬又放下,犹豫了片刻,嗫嚅:“哥哥他一直在房里打坐,他的伤……是不是很重?”
百里登风走近,矮下身子,伸手抚摸小孩圆圆的发顶:“放心,有你登风哥哥在,你哥不会有事的。”
小孩脸一红,两手捏了捏衣角,转身跑开了。
吃饭。
百里登风坐在单雨童对面,中间隔着个小孩,吃得脸颊鼓鼓,内心十分崇拜这位才认识几天的百里哥哥。他武功和哥哥一样厉害,却又比哥哥会做饭,还会摸自己的头,真希望他能永远留下来给自己做饭啊!可是哥哥好像不太喜欢他,只喜欢喝他做的汤。百里哥哥一定要努力把汤做好,就像雨真要把功练好一样,这样哥哥就会和喜欢雨真一样喜欢他啦。
单雨童夹了一筷米,入口黏软香糯,蔬菜汤亦是鲜美可口。一席饭菜虽无半点荤腥,却偏偏教人食指大动。他素有洁癖,除了弟弟,鲜少与人同食,而此刻面前摆着自己的专用碗筷,碗中米粒晶莹饱满,汤也是单独盛出,竟不忍离席。百里登风心细如斯,他若不做大侠,正可做个厨子。
是夜。
圆月渐缺。百里登风仰面躺在屋顶,以臂为枕,嘴里叼着一根草茎晃来晃去。这月亮昨晚还是个饱满的银盘,今日就显了颓势,变得不那么对称。月辉却仍旧光亮皎洁,照得木叶砂石纤毫毕现。他翘起一只脚,春末的夜风如情人的抚摸,凉而不寒、温而不燥,仿佛还夹杂着百草的絮语、花树的清香,习习吹来,教人未饮先醺。忽闻一阵箫声,低沉幽咽,袅袅不绝。百里登风循声望去,见桃花树下一人搦箫而坐,背对着他,露出半张侧脸。那箫甚是奇特,吹口处是蓝色的,如那人的发;往下却渐渐变为白色,非竹非玉,不知是何种材质。箫声中似有莺语花底、泉流冰下,呜呜咽咽,若虚若幻。也许是乐器自身的缘故,高低转折之处不觉间断,反倒低回婉转。那一树桃花前些日子开得极盛,虽说山上春晚,如今却也有了败意,瓣瓣飘落,不少沾上了那人衣发,又随风扬起,纷纷如红雪。百里登风见那人蓝管朱唇,送气按指,沉浸其中,全然不觉。他从未听过此曲,知其固然难及箫韶九成,却也令人浑然忘我。落花、夜风、月光,若少了其中任一,箫音怕是都会减色不少。
一曲终了。
单雨童将箫横至膝上,抬眼见身侧不知何时多了一人,吃了一惊,右手下意识握紧箫管。他没戴手套,露出指节修长、白皙秀气的一双手。此刻掌中握箫,不似武者,倒像个文人。
“百里少侠也爱听箫?”
“花下吹箫,单兄好雅兴。在下若不附庸这风雅,岂非辜负如此良夜?”百里登风闲闲一笑,“单兄这般多才多艺,在下这个粗人跟单兄一比,如瓦砾明珠,野草仙葩,当真一文不值啊。”
此番揶揄之语,他本以为那人会如常不答,未料单雨童沉默片刻,淡淡:“我幼时吐息甚浅,师父以‘白羽箫’赐我,以此助我扩充气海。
他的眼睛望向虚空中的某个方向,不知是在看落花,还是在看月,“后来,玄霜见我吹箫,便求师父将玄容箫给她。其实这门功夫若练好了,也可无形之间,乱人心魄。
“不过,当时我将此术归为左道,故而未加精研。玄霜倒是学成了。”
单雨童坐在石上,月光在他身上薄薄落了一层,像下了一场薄雪。百里登风楞楞盯着,既不忍开口将这番场面打破,又盼望此刻要慢些过去才好。
“‘玄容白羽,白首同音’。世人只知这两把箫可以互相感应,却不知此语还有另外一层意思。这两支箫是不会断的。”
百里登风面露疑惑之色,却又听单雨童说道:“它们只会碎。一旦断为两截,便会自断裂处开始裂为碎片,毫无圜转。
“若一支碎了,另一支便会随之褪去颜色。所谓‘白首’,就在于此。”
他双目半阖,仿佛沉醉夜色,又像沉思往事。夜风徐徐,将他的长发拂乱。百里登风忽有一种陌生感,夹杂着隐秘的喜悦。未待细思,那人便起身离去,只留一句“夜深露重,你也回屋去罢”,随风遥遥传来。
(六)
如此过了数日,百里登风时常进山猎些野味。单雨童这日得了一个下午的闲,自觉功力恢复了七七八八,便与他同去。时值春末,居英山草木繁茂,涧水清寒,不时能见走兽游鱼悠游其中。二人一路行来,足下短草没靴,触目残红零落,耳际新鸟呢喃,单雨童一时只闻泉声、风声、鸟声。十几年光阴倏忽而过,将他由垂髫稚子雕琢成如今芝兰玉树般的少年。转眼师门□□,同门离散,只有这山光鸟影,年复一年。他遽然感到一丝茫然,三千世界,十丈软红,一晌年光,百代过客。此身寄于天地,何居可宿,何枝可栖?
“我前天看到,后山山溪之中有不少鲫鱼,今日正合换换口味。”忽听百里登风开口,抬眼见这人勾唇一笑,他思绪一滞,一样山水在这人眼里只是寻常风景,大抵不会如他这般勾起愁思,倒是自己多情。
“那便去罢。”
行至山溪,百里登风赤足下水,脚底淤泥软滑,岸边青石上又生了一层苔藓,最是滑不溜手。这涧水流颇急,他一时自顾不暇,足下扬起泥沙反将涧水搅浑。忽然水面激荡,炸开一朵水花,一条大肚子鲫鱼便被掀上了岸,腹部暗银色鳞片一闪一闪,在草丛中尤自弹跳挣扎。
百里登风心下一喜,知那人是将内力灌注指尖,激射入水再凭余劲将鱼抛出,这本不稀奇,只是一般人在发力之时便将鱼打死,他却能抛至岸上而不伤其分毫,此等功力,当真绝妙。
“放了它罢。”百里登风淌水到岸边把鱼抓住,却听得这一句。他定睛一看,手中猎物两腮一张一合,肚皮撑得几欲透明,原是条待产的雌鱼。当下也起了恻隐之心,不由得松开手。那鱼一沾水,立刻活了过来,尾巴一甩,转瞬消失不见。
“单兄武功高强,心地慈悲,令在下好生佩服。”他眉毛一扬,打趣。
那人微微一顿,眼神移开,扬手内力弹指而出,瞬间水花飞溅,又有两条鱼被抛至岸上,弹跳不已。
百里登风上岸折了苇草,将鱼串起。方待返回,却见天色暗了一暗,凉风含着水汽扑面而来。单雨童眉头一蹙:“要下雨了。”
“脚程快些,说不定能……”
“来不及了。”单雨童话音未落,几声闷雷炸响,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他溯溪而上,行至无路处提气几个纵跃,眨眼攀上山腹一处高地。百里登风随之落脚,仰头见头顶巨石自山侧横出,石上垂下几缕枝蔓,随风摇荡,将开口处掩去半分。远山近水愈发看不真切,好像隔了层雾。
“我自小在居英山长大,一处避雨的所在总是寻得出的。”单雨童淡淡开口。他方才淋了雨,几缕头发粘在脸上,水滴顺着下巴流过喉结,在锁骨处一顿,随即没入衣内。
百里登风顿觉喉咙发干:“单兄住在这样一处灵秀之地,日日有美景可赏,哪像在下,在百里村呆了二十几年,也未看出周遭有何变化,真是无聊至极。”
单雨童运功蒸干衣裳,接口:“风景虽无聊,百里兄有佳人为伴,想来倒不至无趣。”
对方听了这话却神色黯然。单雨童旋即反应过来。他本欲出言安慰,不想竟在人伤口上撒了把盐,当下一阵愧疚。他说话一向发自本心,乍看不留余地,却句句诛心,故而旁人虽觉他不讲情面但也不至尖刻。只是他向来不会道歉,遑论哄人的软话,这等无心之过,竟不知该如何弥补。
沉默片刻,他开口:“我父母早逝,记忆中已经没了他们的样子。后来遇上师父,她见我们可怜,便把我和雨真带到山上,教我练功。”
百里登风不想他还有这般过往,心下一软,他如今成了这心高气冷的模样,当时多半是无从选择罢。
“后来,我加入御灵团,渐渐成为月盈堂最强的,又成为整个御灵团最强的。同门或畏我,或拉拢,我本不欲蹚那一池浑水,奈何身在其中,焉能抽身而出?可笑我当时竟未看透。”
风卷起蔓草,吹进丝丝雨水。单雨童站得靠前,有几滴便打在了脸上。他似无觉,继续说道:“我本以为,以后平日练功,看雨真长大,偶尔出山剿杀灵徒,就会这样一直到死。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如今……许是我单雨童命该如此。”
百里登风见他虽板着一副冷漠面孔,眼中却流露出些微无力,心中恻然,良久说出一句:“往者不谏,来者可追。既天意弄人,单兄不若怜取眼前人。”
单雨童闻言一滞。此时雨过天青,阳光照到百里登风脸上,泛起一层金色的光泽。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了一句“走罢。”
房舍渐近,单雨童骤然停下脚步:“有人来了。”他临走布下机关,此刻已被人悉数破去。
二人赶到中庭,见来人一袭桃粉劲装,腰间佩一支八孔洞箫,正在和雨真言笑。她回过头,嫣然一笑:“雨童,你来了。”
☆、(七)
(七)
三人坐定。
“玄霜,来之前也不打声招呼,我竟不知你何时变得如此冒失。”单雨童神色淡淡,辨不出喜怒。
对面女子却不以为忤,开口露出无尽温柔:“御灵团猝然解散,正熙师父不在,舒兰谷群龙无首。我安顿好一众事务便从兖州赶来,料想你一定还在居英山养伤。雨童,你的伤……好些了吗?”
“已无大碍。”
“那就好。”玄霜舒了一口气,侧身望向旁边的男子:“雨童,你还未介绍,这位是……”
“在下复姓百里,单名川,字登风,姑娘叫在下百里登风便好。”百里登风早知单雨童有一恋人,两情相悦却分隔两地,不经常见面。他见二人装束相似,料想这女子八成就是了,心下登时一阵酸涩。
“原来是登风大哥,玄霜久仰。听说正是登风大哥在十方树下力战狂澜,才将那燕尔灵持击毙;又在盘空顶暴走,化身灵主灵徒将雨童一掌打落……”女子娓娓道来,脸上笑意盈盈。
百里登风未料她竟毫不避讳,身子一僵,转瞬了然。玄霜深爱单兄,而自己把她的恋人打落悬崖,身受重伤,她想必把自己当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此刻亲眼见到,就算看在单兄的面上未动起手来,几句挖苦也是免不了的。他心下苦涩难言,有生之年第一次生出悔痛之意,只盼那人勿要介怀。
“玄霜,够了!”单雨童一声冷喝。玄霜今日所为不同以往,所言更加大异平时,许是近来屡生变故,自己又不在身边,她一个女儿家纵使应付得来,心里也是十分委屈,倒是难为她了。
“罢了。你匆匆赶来,且下去稍作安置,往事大可不必再提。”单雨童说罢,起身去检查雨真功课。玄霜目送他离开,拎起包袱,径自去了。
晚膳是一道鲫鱼豆腐汤和几碟时令小菜。百里登风日前下山买了豆腐,今日正好搭配枸杞熬出一锅奶汤,看似浓稠,入口却清淡。鲫鱼味美而憾乎多刺,玄霜便用筷子将刺挑出,再把鱼肉夹到单雨童碗里,单雨童又给了雨真。百里登风见一块鱼肉在他们三人之间轮流传递,丝毫不关自己什么事,亲密得仿如一家人。单兄洁癖甚重,却未排斥玄霜布菜。他心中又酸又苦,鲜香无比的鲫鱼汤喝在嘴里竟尝出苦味。
饭后。
百里登风步入中庭,见天上挂着半个下弦月,清辉在墙石花木后拉出斜斜的影子。又是如此良夜,而今那人身边有佳人为伴,月下观美人不知是何等旖旎情致。只剩自己一人茕茕立于世间。景致无二,他看在眼里,竟觉凄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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