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泽楷微微垂眼。
“没有。”
他说着这个注定的要讲的谎言。曾经不理解的未来眼下不过触手可及，他曾经猜想过自己是抱着何种心态撒下这样的谎，可真正要说出口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心里什么都没想，就像一个毛坯房般空空荡荡，怎么张望都只有灰暗的水泥。
他声音平稳地将它说完——
“时间线走完，再无交集。”
苏沐橙也低垂了头，留海将她的眼睛遮住，可她双脚前的那一块砸落了几颗水珠，瞬间就被柔软的地毯吸了干净。
周泽楷给她递了纸巾，苏沐橙没有接过，直接用手指将眼角的泪水草草擦去，回了一个笑脸：“我再去查查，肯定还有些没注意到的资料。一定有办法的，我们可是时间领主啊。”
万语千言只能化作一声叹息，周泽楷低声开口：“……谢谢。”
“谢什么呢，叶修能幸福就足够了，我只剩下他这个哥哥了。”苏沐橙握拳在周泽楷肩膀上轻轻锤了一下，“好好陪他，我要去和书本厮杀了。有什么发现的话，我会第一时间来找你的。”
“好。”周泽楷收下了这个承诺，纵使他已经知道日后苏沐橙并没有来找他。
——挺好的，没有希望，那么便永远不会失望。
这也算是一种幸运吧。
目送苏沐橙离去，周泽楷回过头来，向过道拐角走去。他知道叶修就在那里听着，他早就闻到了香烟的味道。
“叶修。”
夹着根烟的叶修看了过来，周泽楷迎上他的视线，没有丝毫逃避。
“我们打个赌吧。”
“……赌什么？”
“你可以用一切方法，去改，十次。一次成功，就赢，我陪你改。”
——答应你的一切我都会做到。我们的曾经，一秒都不会少。甜蜜的痛苦的，无论是怎样的回忆，都完完整整地给你。
“……如果十次都没有成功的话，那就是我输了，然后再也不能去碰时间线的意思吗？”
“对。”
叶修看了一眼指间的烟，白色的烟雾从那红色的小点上腾起。
“好，我赌。”
=========
昨天那堆灰今天被大雨冲掉了
第五十四章
叶修说周泽楷是庄家，可周泽楷却知道自己不是。他只是个荷官，按照游戏规则机械地发着牌，无论叶修是输是赢，那些筹码都从不属于他，他所拥有的不过是为叶修开局的时光。
而且他无疑不是一个合格的荷官，因为他从始至终都在劝这个孤注一掷的赌徒收手，告诉对方这赌局的规则有多么复杂且庄家是如何的不可撼动。然而这个赌徒只是看着他，告诉他如果是在这张赌桌之上，那么就不在乎倾家荡产，只要荷官还在发牌，就一路奉陪到底。
其实他也曾经是这样的一个赌徒，他也曾一路跟到最后，一无所有之后除了成为赌场的荷官再没有别的出路。而当初那个用一双漂亮的手收走他所有筹码的荷官，却成为了如今他眼前的赌徒。
“是的我接受不了！之前我就告诉你了我受不了！”
叶修将周泽楷推到了墙上，用双手造了一个牢笼将他困住，用一双泛红的眼睛锁住他，周泽楷分不清那究竟是悲伤已过度还是愤怒到极点。
“我好不容易接受了自己不老不死要眼睁睁看着我家人走在我前面的事实，我觉得就算最后我要活千万亿年也没有关系因为你会陪着我，而我不会再让你重生了，我不会允许你再在我面前重生了，我们会一直走下去——你们却告诉我我们只有这一千年？啊？千年之后永不相见？！你告诉我你怎么会认为我接受得了？！”
“我不会接受这样的未来，绝不。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放弃，可是周泽楷，我在为了我们想法子，你不帮我也可以，但你别来劝我放弃！我和你谈恋爱就是奔着一辈子去的，我这辈子能活多长就要和你在一起多久，活到宇宙末日也得是你陪我一起去死！”
——这是一个无法打破的摩比斯环。
周泽楷清清楚楚地在叶修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曾经，如今他也能够在心里感叹自己恋人的年轻，命中注定的诅咒让他们要走过彼此踏足的轨迹。
于是他也期盼起了那个解脱。
他在梦里抱着他的方盒子，看着沙漏里的沙子已经没过了叶修的肩膀。他想他应该是要时间走慢点的，别那么快将他的爱人从他的生命中彻底带走。可同时他又悲切地希望时间走快点，至少这段时间，让它快点过去，他想再见到会开怀大笑的叶修，哪怕对方一无所知看不到自己心上的空洞，哪怕对方还没有那么熟悉了解甚至不爱自己。
他用额头抵着沙漏，明明梦里不会有任何触觉，他却觉得自己的额头一片冰冷，寒到了骨子里。
梦醒之后，世界依旧残酷，与梦里没有丝毫分别。还是那个拼命挣扎的叶修，还是那些做不完的任务。时间风暴中心的叶修还没修补完裂缝，那些时间大战依旧在宇宙中被点燃。
在战场上中弹的时候周泽楷几乎没有任何感觉，不是指生理，是心理上的——他知道自己不会死，如何也不会，毕竟他的时间线与时空定点紧密缠绕。他身旁的黄少天赶紧将他拖到掩体之后，利索地剪开他的上衣检查起了伤口。
“这个位置……哎，你的右心脏被击穿了，医疗部队刚刚全军覆没了，你现在没别的办法了，恭喜你啊，总算是要重生了，第一次啊！”
周泽楷抬了抬手，他已经看见了那些橙色的细小光点从皮肤中渗出，颜色就像嘉利弗雷的天空一样温暖，却让他后知后觉地感到了恐惧。
“……不，不能……”
黄少天用袖口擦了下脸上的灰：“什么？”
“不能……重生……”周泽楷呼出的每一口气都沾染着血腥味，他艰难地开口，“叶修……会不认识……”
叶修第一次见到他，他便是这张脸。叶修说在那么多人中，第一眼就看到了他这张脸。一直以来他都是这副模样，从认识叶修的最初，到送走叶修的最后。
他不能重生，绝不。
“叶修？谁？哦哦，你那个结婚对象？不至于重生就不认识你了吧，你和他都结婚了他肯定知道时间领主会重生的啊，解释清楚就可以了……赶紧的，重生了正好重生了你就可以一口气冲出去了赶紧叫援军过来……卧槽你搞什么啊你再不重生你真的要死的啊！周泽楷你发什么疯！”
不……并不仅仅是这样……
曾经他问过的，那位永远停在少校军衔的战友，问过那人重生是什么感觉，那些话他记得一清二楚。
“我曾经很讨厌白色，可我现在觉得自己疯狂的喜欢那个空洞的颜色——连这些都不再相同，我真不知道这是不是算活着。诶你说，那些重生之后还彼此相爱的伴侣，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如果我结婚了，重生之后，我发现我对我的伴侣一点感觉都没有，那该有多可怕……”
“周中校，为了你爱的人，好好保重自己吧……别重生。”
“你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
他呛出一口血，身体里的重生能量在来回冲撞，他就快抑制不住，甚至连视网膜都镀上了一层橙色。
——如果我重生，如果我不再爱叶修。
这样的恐惧让他死死抓住脑海中的身影，他深爱着的人，那个永远定格在二十五岁，告诉他不会再让他重生的男人。
“哦，你是说有的人会变成自己最渴望的样子？你真的相信这种说法？”
——是的，我相信。
他看进了叶修的眼睛，而那双漆黑的眼中，映着的正是自己的面庞！
橙色的洪流从身体里喷涌而出，他的四肢百骸、每一个细胞都被冲刷。他身体的每一处都在瞬间死去，又新生于刹那。过去的每一天都在脑海中来回旋转，他在每一个片段里找着叶修的脸，然后在叶修的双眸中寻到自己——
周泽楷喘息着猛地坐起，手掌抚上了自己的心口，那里一片平整。
他看向了身前的黄少天——这个聒噪的男人此刻大张着嘴，好像看到了这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
“你——你没变？！”黄少天大叫着跳了起来，这让他的脑袋超出了掩体，查到就被子弹射中，可他一点都没在意，只是迅速蹲下指着周泽楷的脸，“这怎么可能？！你刚刚那是重生吧？是的吧？这是重生啊！你怎么会一点变化都没有啊我去！没变化这能叫重生吗？！”
周泽楷拾起身旁的配枪，拿到眼前。
——是了，就是这样。
光滑的银色枪托上，映照出了他看了八百年的脸。
——理所应当。
======
……埋了很久的小周重生但叶修却说第一次见面小周就是这张脸的伏笔……
还记得打麻将的时候老叶说他脸黑重生都解决不了吗？
因为无论重生多少次，周泽楷都是这副模样，这幅叶修深爱着的模样。
我去静静。
第五十五章
当看见那个满面春风双手插兜步伐轻快地走在街头的人时，周泽楷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一百年，足足有一百年他没有见到这样的叶修了。纵使这百年间，他们相聚的时光加起来连十分之一都没有，但叶修确实是实打实地花费了一百年的光阴，试图找到撬动宇宙的支点。
这是最后一次了。
猜你喜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