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会不爱听甜言蜜语。
他不是个擅长说情话的人，就算开口说了，也显得干巴巴的，甚至被叶修当成只是在阐述一个观点。相较而言，叶修虽不说极其擅长，但无论哪个年纪，说出口的那些温存字句，都能直直插进周泽楷的心脏。
不论情话，甚至关于遥远的曾经，周泽楷也想过很多次若不是自己口舌笨拙，惜字如金，可能事情从最初开始就会偏去另一个走向。拿另一个极端，话多得淹死人的黄少天为例——假如黄少天有个时间线相反的恋人，他肯定不会沉默地接受一切，而是第一次见面便嚷嚷着问对方是谁，如此混乱的时间线一开始便一目了然。那样的话，叶修也不至于在最后——哦不，现在他知道了，是倒数第二次见面的时候，面对突如其来的分别而毫无心理准备。
周泽楷知道如果还说不出口，就再没有机会了。他想这也是叶修说他肉麻的原因——未来的他肯定在试图用各种方式去表达对叶修的重视，哪怕再也抓不住，也要让这些痕迹留在叶修的心里。
最后成为叶修的勇气。
赌星分开之后再度重聚依旧是图书馆星——显而易见。除去这次和上一次，他们还要在这颗星球碰三次面。周泽楷看叶修拿着那些历史大部头认真啃，可以这样呆呆地看上一整天。被这样看着，叶修也不在意，反倒是最后周泽楷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介意？”周泽楷小声问道。
“介意什么？”
“看你。”周泽楷也是经常被人注视的，知道这种视线多么令人分心。
叶修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差点没控制好音量，然后伸手在周泽楷脸上掐了一下：“得了吧，被你看这么多年，早习惯了。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就这样，不说话，一个劲地对着我看，搞得我老在想我脸上是不是有朵花。”
周泽楷低低地“嗯”了一声，既然叶修不介意，他便继续看了下去。
等叶修书看累了休息的时候，他们也会走出去，躺在室外的草坪上看着飞行器穿梭的天空。
“宇宙真大……”叶修向着天伸出了手，然后收紧，仿佛这样就能将世界抓在手中一样，“那么多地方，那么多时间，它还在不停的膨胀——就算我有无穷的生命，也觉得没法看完啊。”
“宇宙会消亡。”
“你是说它还是有尽头的意思吗？哈哈。”叶修将手放了下来，“那还真就是地老天荒了啊。”
周泽楷想如果他是个合格的恋人，这个时候就应该接一句“我陪你到那时”，可他终究不能给出一个无法兑现的承诺——情话再美，也得是真话。
他只能握住叶修放下的手，紧紧的。
离开叶修、执行任务，回嘉利弗雷汇报完毕后，他也不去其他地方，打包了一份星芒又回到了图书馆星，迈着不快不慢的步子在书架间游荡。他不担心会见不到叶修，纵使这颗星球庞大到令人震惊，想要在书的丛林中与认识的人不期而遇简直是痴心妄想，可定点的时间线会自动将他们牵到一起，就像两极之间的吸引，也想两极一样最终一南一北再不得靠近彼此。
只是周泽楷没想到，还未等他碰见叶修，他倒先遇到了另一个人。
黄少天。
虽然他认识黄少天很久了，可这个黄少天顶着的脸周泽楷只见过一次，在那个决定宇宙生死存亡的会议上。
看到周泽楷，黄少天也先是惊讶了一下，才反应了过来，如年长的苏沐橙那般询问了周泽楷的年龄。
“八百七十九……啊也是。”黄少天耸了下肩，“也难怪，现在你和叶修还在见面呢，你这个样子看起来好多了。”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道，“你现在这年龄，马上就是地球保卫战了吧？我记得我接这个任务的时候是八百八十，你和我同龄来着……估计就是这些天了，那个时候你记得——”他蓦地停下，生硬地岔开话题，“我是来借演讲方面的书的——喂喂你这什么见了鬼的表情！我很有自知之明的好吗？！我是很能说，可能说和会演讲是两码事吧？竞选议会长的时候可是有时间限制的啊！”
“……议会长？”
“对啊。”黄少天抽了本《演讲与口才》出来，“会议之后——你知道我说的哪个会议，总之就是宇宙得救了，议会长也不知道是参悟了什么，反正突然就打了辞职报告。现在只是因为还没有接班人所以暂时还在岗位上，等下一任议会长选出来之后他就退了。至于候选人嘛，那次参加会议的人都是。”
周泽楷怔了一下：“我也？”
“当然啊，你也是。你必须是好吗！那次会议的细节都全被公开了，拯救宇宙的人是你的合法伴侣，最后一劳永逸的法子也是你的提议，除去那几个资历最老的，就你呼声最高，说不定你会成为嘉利弗雷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议会长也说不定。苏沐橙当然也是候选人啦，不过她弃权了。”黄少天叹口气，“她又不像你，四百多岁就知道了那次会议的事情，有七千多年去消化这件事。她刚经历那些，还需要时间。”
“讲真其实我也觉得挺没劲的……”黄少天又取了本《语言的艺术》，“你说当了议会长又能干嘛呢？宇宙已经不需要我们拯救了，我们已经不需要我们自己去拯救了。”
周泽楷沉默不语。
“……话说你是来这干嘛的？”拿了十几本书，黄少天才想起来问这个。
“等叶修。”
“你们两个在这里见面吗？他快来了吗？别说我都有点想看一眼他了……”说完这句，黄少天又立刻将它推翻了，“算了吧，我走了——地球保卫战见——我去找文州聊聊吧，和你说话真是憋死我了。”
周泽楷站在原地，看着书架上那一排排语言技巧的书，久久没能回神。
直到一声略带惊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小周？”
“……叶修。”周泽楷回过头的瞬间便是一个微笑。
“你真是神了啊我去……今天我上错传送点跑错区了，没想到就这样了你还能找到我——你老实交代，是不是你给我的钥匙还带定位功能的？”
“没有。”周泽楷摇头。
“真没有？”
“嗯。”
“我知道了你肯定是跑未来去偷偷看了图书馆的监控吧……诶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叶修眼尖一下就看到了那个包装精美的纸盒。
周泽楷将盒子递了过去：“星芒。”
“我看看……这不小蛋糕吗？做得还挺别致的啊，上面和撒了钻石屑一样，真能吃吗？”
周泽楷点头：“当然。”
尝了一个，叶修砸吧了两下嘴：“……挺好吃的，在哪买的啊？”
“嘉利弗雷。”周泽楷依旧笑着，弧度丝毫未变，“喜欢，下次还给你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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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下次了。
第六十二章
周泽楷也不记得自己究竟听过“地球保卫战”这五个字几次了，唯一能确认的便是，还未亲身经历时，他便已经对这场战役的前因后果了如指掌。甚至如果周泽楷愿意，他还可以去调出这场抗击侵略的战争的所有记录，可他当然不会这么做，在经历了赛博人入侵事件后，周泽楷不愿意再重蹈那样的覆辙。
只是如果周泽楷自己有选择的余地，他当然想远远地离开这场保卫战——是的，他知道它意义重大，这对于地球来说是正式迈向星际的开端。纵使这颗星球之前也在试图走进太空，但这才是第一次地球上所有的人类都终于明白在浩瀚的宇宙中，他们确实不是孤零零的唯一。可周泽楷还知道，它是他与叶修的时间线上又一个划线加粗的点，连它都流逝在指缝间的话，那留给他的时间就真的寥寥无几了。
接到任务的时候他难得地和自己的父母在一起，不过眼下已不能喊做父母了，因为他的母亲再度重生，这次直接连性别都换了。
他的两位父亲依旧在宇宙中游荡着寻找美食，这次回家还是后知后觉地听说了儿子的婚讯，回来给周泽楷送新婚贺礼的。周泽楷的结婚登记表上已经清楚写明了他的伴侣是人类，两位长辈也不知道儿子的伴侣是个定点，自然以为叶修的生命短暂，却也没多说些无用的话，周泽楷不提也没有要求一定要见面，只将好吃的打包了一份，然后递给了周泽楷一块怀表。
“既然都成家了，那这个也该给你了。”父亲抚摸了一下表盖上的花纹，然后将它递给了周泽楷。表盖上是时间领主文字书写的“周”。它很是老旧，因为花纹已经很浅，不仔细看都难以辨别字样，显然是经年累月被磨平的，“算是传家宝，里面是一份重生能量。”
周泽楷的手明显一抖。
“祖辈时是一个周期，现在不多了。可以给伴侣用。”
一个周期……便是十二份重生能量，难怪被称为传家宝。纵使现在只剩下一份，它也弥足珍贵——特别是当伴侣是别的种族时，它可以换来更多的相处时间。
若是能够用它换回叶修，别说是这块怀表里的一条命了，周泽楷剩下的十二条命都给叶修也好。
——只是……叶修终究不可能用上。
周泽楷低头握着这块精美的怀表久久不语。
许是察觉了儿子的低落，话比较多的父亲主动岔开话题：“对了儿子，这次回来我们发现你的杯子不见了，不会摔坏了吧？摔了也能修好的啊，你不会扔了吧？”
只可惜这个话题并没有选好，周泽楷在心里一叹，还是回答道：“送人了。”其实就目前的时间点来说，这个杯子还没有被送出去，一直包好了放在塔迪斯里等待那个必须到来的时刻，可周泽楷并不想解释他为何要将杯子放进塔迪斯里。
“真好呢。只是少了你的可不好啊，要么给你媳妇也订做个杯子，代替你的放家里好了。”
周泽楷正打算再一次换话题，腕表便“嘀嘀”地响了起来。嘉利弗雷的时间之子们没有人会不知道这个提示音代表着什么，不用周泽楷说，两位父亲便体贴地、迅速地和他拥抱了一下告别。
“下次再聊。”
“嗯。”
周泽楷迅速回到塔迪斯中换好军装，便来到了集合地点。推门走出的瞬间，一左一右的两台塔迪斯里也走出了两个人——是他的两个熟人——苏沐橙和黄少天。然而除了他们三人和宣布任务的将军，屋子里再没有第五个人。
以他对地球保卫战的敌军规模、友军科技水平、事态重要性和严重性的了解，执行这次任务，至少也要派出十五到二十位时间领主，如果力求稳妥，甚至可以达到二十五人以上。地球在宇宙史中地位举足轻重，这颗水蓝色星球孕育的智慧生命人类几乎将种族繁衍到了宇宙的各个角落，倘若在被扼杀在摇篮之中，整个宇宙历史都会天翻地覆。而这次任务只有他们三人，按照以往的经验来说，应当是一次敌我双方科技水平落差不大的战役，至少不是地球保卫战的级别。
——又逃过了一次。
已经八百八十岁的周泽楷不得不说是松了一口气的。
可当任务资料被传送到腕表上的时候，周泽楷瞬间就坠入了结冰汪洋之中。
任务地点在地球，任务时间是当下日期的六千垓八百兆三万九千亿一千万零四年前，任务目标为击溃侵略联军——包含dalek、赛博人、桑塔人、噩梦之子、terileptil、siltheen、扎贡人等等一长串十数个，单单从中拿出一个都会让小儿夜啼不止的名字。
“我擦——这什么情况？”黄少天都顾不得上下级别就在将军面前爆了粗口，“这任务级别也太高了吧我们这边只派三个人吗？告诉我还有其他人接了任务至少还得有二三十个人吧，只派我们三个是去送菜吗？这个年代的地球连个宇宙飞行器都拿不出个像样的，武器也还停留在核武级别啊，我们三个拿什么去打啊？！”
……没错。
虽然周泽楷确实不愿意面对地球保卫战，但他也深知自己逃不过去。看到任务确实是地球保卫战时他之所以心里一凉，最大的原因并非这一天还是到了，而是接取这个任务的人只有他们三个——纵使是知晓这场战役是地球成功抵御侵略告终，他也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三位时间领主和一颗才五级的行星，去对抗这样的规模的联军？
天方夜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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