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不过是三声“父王”,不过是从未谋面的孩子,就这样站在自己的面前喊自己,他便觉得那被无数血汗给打造得如钢铁般坚硬的心脏,瞬间就化作了一滩水,促使着他赶紧上前去拥住他的孩子。
可是,可是。
他……
不敢!
早在十一年前,东灵大劫爆发之前,准确来说是十四年之前,他就知道,极云在江南锦州给他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为褚妖儿。
他还知道,褚王以王妃之位,待极云相敬如宾,褚王对自己的女儿虽谈不上态度如何,但也是将她给当作郡主来养着,并不曾害她分毫。
他更知道,尽管有着极云的守护,可女儿还是要陷入褚王府里的重重内幕之中,以致于后来极云和自己一样被参商遗宗的人给当做人质带离大陆,女儿在褚王府里的地位,几乎是一落千丈,褚王府里的那些牛鬼蛇神,几乎是疯了一样,开始拼命的加害于她。
这些,他都知道,他全知道。
甚至比褚王的那个女人,还要更加清楚褚王府里的内幕。
可,正是因为知道有关自己女儿的一切,从极云怀孕开始,到得现在,隔了整整十五个年头,他终于见到了女儿,却是像个懦夫一样,不敢上前,不敢相认。
如何相认?
如何跟她说,我是你的父王?
他不过是个失败者,空有那般的盛名,却终只落了个人质的下场,被关押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狱里整整十一年,到头来,自己没能出去,反倒是女儿亲自寻来了要过来救他。
作为曾有幸去过参商海、也曾亲自参加了东灵大劫同云间天无涯海的人对战之人,褚紫晟比谁都要明白,以女儿被褚王妃母女不停下毒加害的身体来看,想要修炼到至尊境,历经重重危难来到这云间十三宫,潜入这刑罚宫,是有多难。
更何况,她如今所展现出来的实力,是为帝王境!
想要到达帝王境,需要跨过整整五大级别!
她能修炼到如今的这等实力,站在他的面前,褚紫晟无法也不敢去想象,他的女儿,是吃了多少的苦。
自己作为她的亲父,一直以来没能予以她父爱便罢,现在却还要她过来救自己。
褚紫晟抬手,覆住自己的眼睛。
他没有勇气去面对女儿。
也没有勇气,去直面女儿望向自己的激动、欣喜、孺慕、崇拜、自豪等等囊括了许多寒意的目光。
因为……
他、不配!
见褚紫晟不仅没有上前去和女儿相认,反而还捂住自己的眼,不敢去看她,东灵人质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有些无法理解。
看这样子,那姑娘真的是紫王女儿。
不过,紫王这是怎么了,难道是觉得自己愧对女儿吗?
如果连紫王这等人都要觉得愧疚,那他们呢,若有机会能见到自己的妻子儿女,岂不是更要愧疚得一头撞死了?
所以说,见到自己素未谋面的闺女,就该赶紧上前,紧着相认,然后好好的疼闺女宠闺女,把这么多年来的空白给填满,这才该是最正确的。
思及于此,有在人质之中能谈得上颇负威望的,立即就开口了。
“王爷,这丫头真是您女儿?既然如此,还不快些相认,可别让丫头等急了!”
一言出,众人合。
人们七嘴八舌的劝起紫王来。
“对啊王爷,丫头千里迢迢从大陆找来这里,您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认亲?”
“再不认,丫头可就心寒了!”
“瞧这丫头身段单薄的,王爷您再不认,丫头都要晕倒了!”
人质们说着,希冀能说动紫王,然后看一场感动人心的父女相认的大戏,却见紫王依旧是没有动静,只维持着覆住眼睛的动作,嘴唇抿得几乎要发白。
一声声的劝解,听在此刻褚紫晟的耳中,不仅没有让他的心绪松动上分毫,反而让他更感难堪。
对啊,她千里迢迢而来,见到的,不是那在战场之上挥斥方遒、铁血杀伐的枭雄。
而是一位被关押了十多年的人质。
面对这样的父亲,她会认?
想来若非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该无法接受自己的父亲居然会变成这样,早早的离开了吧。
人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如今她已经喊了自己三次,自己都没有应她。
怕是她心中对自己唯一的那点期待,已经被磨灭得一干二净了吧?
褚紫晟正想着,就感到身前似有一股劲风扑来,他当即自嘲的想,她果然是不能接受这样的自己,准备要离开了。但下一刻,他就感到自己的身体,被谁给抱住了。
他身体立时一僵。
然后就听姑娘那因压低而变得有些轻柔的声音,从自己怀中响起。
“父王,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你不愿认我吗?”
这声音听起来有些陌生,但凭借着体内的血脉,却还是带给褚紫晟一种发自血缘之上的熟悉感。
她接着道:“小的时候,母妃不肯告诉我,褚王不是我父王,而是我的王叔。等母妃走了后,我人小,不懂事,被褚王妃他们欺负了很多年。等我长大了,能修炼了,他们又拿来只有云间天里才有的东西,阻止我修炼,想让我永远的窝囊下去,想让我永远都背负着孽种的名声——”
说到这里,她话音一转,语气陡然变得凛冽而森然:“整个褚王府里,只有褚王知道,我不是他的女儿,我是你的女儿。可他不告诉我,他任由那些人害我,任由我无数次差点身死。”
“父王,我好不容易才能修炼,好不容易才能把我受过的苦反过来加在他们身上,好不容易才能离开大陆,来到这里,找到你。”
“父王,你为什么不认我?”
“为什么?”
她轻声的说着,直至最后,语气陡然变得尖锐了起来,几乎是撕扯开褚紫晟的胸腔,将他因种种因素而退避起来的心脏,给毫不留情地放在世人眼前。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不管你在哪里……你始终,都是我的父王啊。”
她说着,脑袋靠在他的胸前,听着那逐渐变得激烈的心跳。
如同一个小孩子一样,只想靠在父亲伟岸的胸怀之中,就什么都不怕了。
良久,有着什么温热的东西,滴落到她的脸上。
随之响起的是一道略有些哽咽的声音。
“妖儿,我的女儿……”
------题外话------
你们要的二更,今天两章加一起勉强算万更了……哭着写明天更新去
☆、263、动手
男人的声音有些嘶哑,有些黯淡,更有些极易让人察觉出来的颤抖。
他左手仍是覆在自己的眼上,可垂在了身侧的右手,此时终于是抬起来,颤抖的、犹疑的,抚摸上怀中女儿的脑袋。
这是他想了整整十五年的最能表达出自己对女儿爱意的动作。
在此之前,他不知多少次的曾想象过,自己要是见到女儿,是该像他麾下的将士们一样,将女儿给抱起来绕着圆圈飞呢,还是将女儿给当做儿子一样拍肩膀捶胸口?
眼下,真的见到了女儿,他却还是选择了心下第一时间里想要做出的动作。
此刻,虽是被逼着如此,可他却还是感到有着一种深深的悸动,从他抚摸着女儿头顶的手掌心传来,飞快的扩散了全身,让那沉寂已久的热血,都是禁不住要沸腾起来。
这是源于血脉之上最深的联系。
因为血脉,所以,哪怕没有参与她的出生、她的童年、她的青春,哪怕如今这只是时隔十五年来第一次见她,哪怕在此之前他一直是个不合格的父亲,可这种血溶于水的血脉,是怎样都无法泯灭的。
她身上有着他的血脉,她是他此生唯一的骨血。
同时,她也是他和极云之间最深的牵绊,她是他爱的女人为他生下的孩子。
左手紧紧的捂着眼睛,试图遮挡着什么,却还是有着不知名的液体,从指缝间流出,滴落到褚妖儿的脸上。
那液体滚烫,仿佛能够灼烧皮肤,是深入骨髓的激烈。
“父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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