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雨青张了张嘴,终于发出了相当嘶哑的声音。因为常年被强制性的灌喝魔灵血,魔气已经将他那原本清亮柔和的嗓音侵染坏了,他自己都不愿听这样的动静。
艾立安面露一惊,想伸手去摸他的喉咙,在触碰到的前一秒又克制住,很快恢复了常态,愤愤道:“我有什么可与你算的?是你划伤我让我滚,还是你派人千里驱逐将我赶进昆西森林,又或者……通告悬赏我?五百个金币,那可是相当值钱。”
“……”
他又讥道,“就算要算,你现在还有什么和我算的本钱?”
靳雨青想替自己辩解一下,说那并不是自己所为。但还没组织好语言,艾立安忽然就转过身去,不愿听了,他瞥了一眼火光明明灭灭的窗外,明明已经是夜晚,仍然有人挑着火把四处奔走,吵闹。
艾立安说:“你听,是你的子民在咒骂你。”
“……”那不仅是窗外精灵们的怨声怒气,更有人趁机在朗声说着什么,靳雨青分辨出一些耳熟的声音,应该是神院里听从陶德号令那群神使,其中一些字句条条暗指谴责他与魔灵勾结,将灵魂献祭给了魔鬼。
曾经视他为无上神子,爱戴他、尊敬他的子民们,如今轻而易举就被神院的激昂言辞所煽动,纷纷高声唾骂,说他与魔灵同伍,是黑暗罪恶,是奥兰多大陆这些年所有灾祸的罪魁祸首。全然忘记了之前是谁为他们遮风挡雨,祈愿祝福,是谁与神院周折压下那一道又一道残酷的法令。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靳雨青闭上眼,感觉十分劳累,就想这么睡过去了,管他什么王国什么大陆。这些玩意说到底,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艾立安将窗户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闹,回到靳雨青身边时见他双目低垂,神色悲怆。眼底豁然腾起一层暗红:“不如我替你把他们都杀了,血洗奥兰多!”他阴恻恻道,“然后为我献上你的一生,奉我为你的神。洛伊,你将仍然是这片大陆独一无二的国王。”
一个人都不剩,那就真的是“独一无二”了。
靳雨青被他血腥的念头惊地睁开眼睛,身上的滚滚杀气扑面而来。脑海里瞬间闪过满地累累白骨,而自己却高坐王位的景象,令人毛骨悚然。
“不……”被自己恐怖的设想吓到,他推开艾立安翻身下床。
“想去哪,又想叫我滚么?”青年纹丝不动,反而伸开手臂将他捞进怀里,诡异的笑了笑道,“洛伊,不管你是讨厌魔灵还是讨厌我,也不管你是不是王,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从今往后,你都别想再从我身边逃离一步……直到你再也离不开我为止。”
青年恐吓小孩子一样对靳雨青说:“小心点,哪儿也别去。魔灵很残暴,会吃人的。”说着,他张嘴轻轻咬了咬落魄国王的耳尖,给“吃人”又赋予一个暧昧的含义。
靳雨青心脏抖了抖:“……”
艾立安展开自己的黑袍,将虚弱无力的王罩头一裹,一只手将他抱起来,从窗口飞跃而出,快速闪烁的黑影在城镇房屋之间灵动跳跃,如一只飞舞掠过的巨大墨蝶。
城下的搜寻士兵骂骂咧咧地四处观望,一仰头正看见他们停留在屋顶一角,立刻兴奋地叫喊起来挥舞着手中的火把,仿佛一把把的悬赏金币已经落入自己的钱袋。
艾立安蔑视地向下一望,揽紧了靳雨青,随即身影一闪消失在无尽黑夜当中。
-
许是艾立安身上魔力太重,深受魔气滋扰的靳雨青一路上都昏昏沉沉的,但也剩了麻烦,能更快的赶路前行。
两人沿偏僻的城镇边走边停,神院的悬赏告示已经贴到了奥兰多大陆的每一个角落,街道上随处可见他与靳雨青的画像。十几天前还是高高在上的王,仅凭神院的几句宣言就沦落成了人人喊打的恶人。
艾立安看了一眼从城中飘出来的宣传纸,冷笑一声,撕碎漫天一撒,大步而去。
一只鹰鸟从天空飞过山野密林,凄厉的叫声划破天空。艾立安走到一棵陈年树桩前,把怀里的人放在地上,将自己衣袍解下叠成厚实柔软的方块,垫在他的头部下面。然后自己倚靠在旁边,看着他静静地蜷缩着的睡姿,眼神不自觉地漫开一片柔软。
青年虽是不言不语,但视线一直没离开过靳雨青,看他睡得熟一时不会转醒,才慢慢将手伸向了靳雨青的后背,抚着蝉翼般脆弱的薄翅,这里原本该有银亮的光华流转。
这本是王最引以为傲的,也是他最美、最无与伦比的地方。
不管多少次,每当它们铺展开的时候,都能掠夺去所有人惊艳的目光——而如今,竟已被魔气染出丝络状的黯淡纹路。
“陶德·韦尔……”青年的眼睛微微眯起,其中隐现暗红。
第23章 王精灵王的男人9
虽然停留在树林中过夜也不是什么好办法,眼下奥兰多大陆都将他们视为魔物,恨不得将他们直接驱逐到海里去喂了海怪,更是随时都有可能有要钱不要命的赏金猎人出现在附近。
毕竟他们俩的人头加起来,都够这些亡命之徒们吃喝半辈子的了。
这里离艾立安要带他去的地方还有很长一段路程,靳雨青灵力透支,体力也支撑不了日以继夜的长途跋涉,只好暂且在这里安顿一宿。
夜色深沉,偶尔能听到树林深处溪流蜿蜒的声音。
溪边正蹲着一个人,从黑袍里拿出一个牛皮水袋,咕噜噜打满了盈盈清澈的溪水,月光被波纹搅碎,似乎也顺着水袋的小口流了进去。
他的身后,大块河石的缝隙里,阴森森地闪烁着许多红色暗点,直到艾立安将牛皮水袋的木塞堵上,那些瘆人的红点才先后钻出了石缝,慢吞吞地聚集在青年的脚边。
这几只小生物,黑色刺毛红色眼珠,呲着一对狰狞的尖啮,分明是七八只低阶魔灵鼠!它们是被小溪边的美妙气味所吸引过来的,那种香甜的味道似乎能够增长它们的魔力。
魔灵鼠吱吱叫了几声,讨好似的用身背上的皮毛蹭着艾立安的黑色短靴,个个团成一个灰扑扑的小球窝在青年脚下。忽然,它们嗅到靴子上有死去魔灵的气息,吓地跳退了几步,用听不懂的尖细声音互相交流着。
这双靴子是一头魔化的牛的皮,当时正在发狂撕咬其他魔物,恰巧被艾立安撞见,便直接宰了它剥皮制靴。魔皮靴子有着很好的抵御灵力的作用,而且魔物皮毛坚实,十分耐穿。
其实他用剩下的牛皮还做了一双,那双更小一点,而且塞了一层兔毛保暖,用收集来的玲珑晶石打磨出形状,做了鞋扣,虽说仍是黑漆漆一双,但阳光底下晶石扣会反光,比青年脚上这双好看多了。
艾立安想的远了,回过神来发现几只魔灵鼠都退的老远,好像怕他会突发发狂,也剥了它们似的。唤了几声也不肯过来,不得已眼中魔性红光一现,小鼠们便都老老实实、颤颤巍巍地聚了过来。
青年用手指挠了挠魔灵鼠的脑袋,喉咙里低低滚出了几声不似人语的杂音,魔灵鼠互相一看纷纷缩颈尖叫,又生逃亡之意。
艾立安拔出匕首,用手掌握住刀锋,果断用力一划,瞬时整个手掌上横贯出一条深壑伤口,汩汩地冒血。他似感觉不到疼痛,眉毛都未皱得一下,伸开染血的手心平摊在草地上。
魔灵鼠闻到血气,几对绿豆大小的眼睛里亮了许多。那血液闻起来十分美味,它们啃到沾了血的草茎,终于忍耐不住,齐齐扑到艾立安的手掌旁,伸出鼠舌饿极地舔舐着掌心的小小血泊。
待几只彻底喝饱,抖擞的皮毛都显得更加乌黑油亮,尖啮上尚且滴着没有舔干净的血珠,外形虽没有太大变化,实际上已经从低阶进化成了中阶。中阶魔灵已不再是仅仅追寻生存本能而活动的生灵了,他们具备初级智慧,会有目的的挑选想要攻击的目标。
艾立安蜷回拳头,喉咙里又发出了与魔灵交流的奇怪声音。
这回魔灵鼠们没有退却,反而精神抖擞地吱吱一叫,几双贪婪的小眼睛盯着艾立安受伤的手。
“去吧!”
随这一声,魔灵鼠一头扎进杂草中,分散着奔了开去。
艾立安将匕首在溪水中洗净,薅下一把宽阔草叶将刀锋擦干,金属的光泽映上高悬的明月,显得匕上银光苍白而隐现杀气。
他将匕首藏好,在自己黑袍上撕下一条衣料,粗略简单的把手心包扎起来,防止吸引来更多的魔灵。血液很快渗湿了那块布,艾立安也不甚在意,提着水袋准备回去。
刚一挪脚回头,表情凝固了。
艾立安:“你什么时候在的?”
面前的人顶着一袭空荡荡的斗篷,兜帽掉下来,藏匿不下的飘逸金发在夜色中镀上一层璀璨银光。他站在那里,眸色如深沉夜空,冷梭梭似一尊清逸绝美的雕像。他伫立不动,就仍是那个高贵的一尘不染的王,将世间万象收入眼底,什么都逃不过,躲不掉。
艾立安握紧手中水袋,感觉自己也被看穿了一样。
空气里还弥漫着一种尚未散去的血的味道,那种腥咸的气味对靳雨青来讲实在是太过印象深刻,就算是有一丝一毫,他也能立刻分辨出。
靳雨青强压住胃里翻腾不息的排斥感,抬眼看向艾立安:“你在做什么?”
“做应该做的事情。”艾立安语气阴厉,但伸出手捧住对方的脸颊的动作却极尽温柔,甚至带着那么一丝蛊惑的味道,他痴迷地凝视着王的眼眸,毫不遮掩自己噬杀的**,“这都是为了你,洛伊,那些将你迫害至此的,不管是人还是神,我都会一点一点的杀给你看。”
魔灵血中有对精灵来说十分显重的诡异味道,艾立安手中的血气更是比他以往所喝的更浓重百倍,那使靳雨青回忆到喝下它们时的恐惧和难受,脸色更加苍白,身体反射性地对血味做出颤抖的回应,竭力回避着那只手的触碰。
艾立安手中空了,心中却一凉,眼中强制压下一痕低落,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无名之火。
强烈翻滚的魔气令人心惊胆寒。
青年脑海里不断告诫自己要冷静,不能强迫或者伤害他,可骤然沸腾起来的魔力令他眼中发红头脑发昏,手脚身体都不听使唤,一把就擒住了靳雨青的腰,两相挣扎间把他推翻在草地上,夜里湿漉漉的露水把两人的衣袍打湿。
只听呲拉一声,靳雨青肩头的衣料被蛮力扯出一个大口子,一握圆润肩头从灰布袍子里露出来。
艾立安一怔,却并没有恢复冷静,反而俯身一口咬住了他的肩膀,被牙齿磨咬的痛感让身下的精灵忍不住闭紧了眼睛,颀长白皙的颈线紧绷着。
他像一只只知啃咬的兽,在精灵的肩头留下一串浅凹的嫣红牙印。
“艾立安,你醒醒!”靳雨青挣脱他翻身欲走,紧接着又被从背后扑上来的青年压倒在地。
“不是说过不要离我而去吗?”艾立安捂住他的嘴,似是嫌他太过吵闹,另一只手则留恋在精灵的背上,斗篷敞开,精灵的灰袍也在挣扎拧斗间杂乱不堪。
靳雨青暗暗蓄力,正想张嘴咬他一口,忽然便听艾立安惊喜地咦了一声:“你还带着它,你原来这么喜欢它……”
背上的手游走到脚踝,摸了摸精灵脚上的细银链,拇指在那颗琉璃珠上来回摩挲。
靳雨青脑海中铮然一滞,蓝眸不可置信地睁大,所有思想都在这一瞬停止运转,神经线路全部咔地死机了。待惊讶褪去,头脑重新掌握了身体的主动权,一种混杂着震惊与狂喜的冲动覆上心头。
而此时,艾立安已经松开了压制精灵的手,虔诚地如吻神像一般,低下头轻轻吻了吻靳雨青的踝骨。
青年的唇擦碰到琉璃珠时,滚烫的热流霎时从脚踝处蔓延开来,从脚趾一直衍伸到靳雨青的每个细胞,心脏也似因为这一吻而砰砰狂跳。
因为这条银链太奇怪了,刀剪不吃怎么都弄不断,也不能将它拆下来换个别处藏着。精灵王的穿戴衣饰都很讲究,多一分少一件都被认为是对神的亵渎,靳雨青只好一直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这颗珠子。就算是当时少年与他同进同出、同饮同食,靳雨青也从未轻易将这颗珠子显露出来。
上个世界里,除了陈乂,就只有贴身小太监书鱼见过,秦致远都尚且不知,与上个世界毫无关联的艾立安又怎么可能会知道!
除非、除非……
靳雨青目不转睛地盯着艾立安,心情愈加难以平复。若说任务世界全部都是虚拟的现实,那么由系统控制的数据模型会不会出现重复利用的情况?创造一个活灵活现的人本身就该是个巨大的数据量,系统中枢会不会也偷个懒,把以前出现过的人物随便捏了个新脸就扔出来了?
越想越是心中澎湃,连脚踝被青年吻了个遍都没有感觉,他从头到脚观察着这个黑发魔灵,剖析着对方身上和陈乂之间的共同点。
艾立安见他不再挣扎,反而愣愣地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淡唇微润,神色恍惚,肩头挂着的破布衣服欲坠不坠,心底邪恶的**就更上一层。可脑海深处兀自挣扎的清醒神志令他微微动摇,先是凑过去亲了亲精灵的下巴,一边挑起眼睛观望他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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