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雨青懒懒地躺在花园里看一份报告,身下藤条编织的吊椅慢慢地摇晃,像个七老八十的大爷。也许是花期来得太晚,这一来就稀稀拉拉地成了持久战,就是苦了周蔚,赶明儿叫人给他炖点韭菜猪腰汤。他正这么胡思乱想着,一只脚搭在吊椅外,冷不丁地就被人握住还亲了脚踝。他抬起上半身瞧见是周蔚,心里那口气就松了下来,自觉让出吊椅上的半边位置。
周蔚也不遑多让地坐下来,说:“雷诺生物那边,我已经叫人盯着谭启明了,也在想办法混进去勘察。还有,我去悦达酒店安抚了那些家属,你啊,真是管挖坑不管埋,把人丢那儿就完了?我去的时候都快打起来了,我好好一个酒窖都快被他们砸了。”
靳雨青心道,这不是有你嘛,不然为什么偷懒给弄到悦达去?可话到嘴边,在舌尖上一兜一转,低头承认道:“唔,是我不好。”
周蔚稀奇道:“你今天竟然不反驳我?我还指着拿我被砸的几桶上好红酒要挟你点什么呢!”
靳雨青嗔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周蔚便只好继续汇报:“好吧,我们说正事。你这暴击战的确是雷厉风行,只是商界复杂得超乎你的想象。杭锋现在是被外界舆论逼压得焦头烂额,你不让我阴他,自己却玩得这么溜。他有一个三角安保公司,说白了就是个私人小军队。你这段时间不要离开中央宫,出门一定要有人陪同,听见没有?”
靳雨青看了看他,终于开口,“论资源、人脉和财势,我都比不过杭锋,不从背后下手我很难动摇他的地位。再说无风不起浪,是他先做了阴损事,才能被我抓到把柄。”他挪了挪身子,脑袋软绵绵地靠在周蔚肩上,“他既然敢要挟内阁来干政,早就该明白自己是没有退路的。他惹恼了我,就得付出代价!”
“你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顾允清?”周蔚侧低下头,忽然问道。
“都有吧!”
靳雨青沉默了片刻,抱着胳膊往对方怀里钻了钻,异常困倦地打了一个哈欠,犹犹豫豫问说,“你的手臂……还疼不疼?”
他不知道周蔚的藤蔓是有感觉的,只是那天突发奇想开玩笑似的问了一句,没想到第二天花园里就多了一个藤条编织缠绕起来的吊椅。那天周蔚捂了胳膊一整日,在连珠炮弹的追问下,他才知道那是因为砍断藤条的时候太疼,似断臂之痛。
“不过是疼那一下子,早就没事了。”他摸了摸靳雨青的头,瞧他神情萎靡,好心好意地说,“多晒晒太阳好,等花期过了,就不会这么难受了。到时候我们……”
“我们怎样?”靳雨青好奇地眨眨眼睛,阳光和周蔚身上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说不出的舒服,就连搁置在头顶的手掌也是那么的温暖。他想起头两年自己还是个躺在冷冻治疗仪里半死不活的残废,如今能跑能跳,还能兴风作浪地给杭锋作妖,一时竟对眼下这样的安宁眷恋不已。
周蔚用鼻尖蹭蹭他的脸,道:“我们就少走点肾,该走走心了。”
靳雨青皱起眉毛,银睫落雪一般微微地耀着,他忧心地看过去:“你腰子不行了?”
周蔚被呛得哽了嗓子,糟心地瞪着眼前一脸无辜关怀倍切的心上人,胸口被他气得呕成一团,当即把他摁倒在吊椅上狠狠地揉搓,低哑地警告他:“靳雨青,你的重点就只有我的肾?我跟你讲,你就是再来十年花期,我腰子也好得很!”
“别闹……”靳雨青被搔到了痒心,弯笑着眼睛跟周蔚左右打闹周旋。
……
恍惚,在远处花坛的另一头,被花藤架子遮挡住的阴影里,断断续续地响起说话的声音。周蔚也停下动作,视线转到那边,疑惑地保持静默。
那样轻柔沉绵的、如流水潺潺滑过般的嗓音。
“司雪衣?”靳雨青摆了个口型,周蔚会意地点点头。
“不可能……走吧……唔——?!”花架突然猛烈地一晃,似什么重物被锤到了上面,枝叶和花瓣哗啦啦地扫落了一地。
“霍斐!!”司雪衣倒退了两步,骤然拔高了音调。
被薄风吹开的花枝间,露出了司雪衣那张勃然盛怒的侧脸,颈上的项圈依旧喑哑地泛着金属光泽,唇角晕着一点血色的红。他两只拳头紧紧地攥紧,眼中激荡着、翻滚着,而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那双桃花眼很快就微微地皱起来,盯着对面的靳雨青两人看不到的那个人,竟然迎着日光闪烁出不明的亮点。
司雪衣……哭了?
靳雨青跳下吊椅,想过去帮他解围,却被周蔚一把从背后抱住:“别去,再看看。”
霍斐从花架那边走出来,一侧太阳穴被揍得半青不红,衣服上也勾着凌乱的花枝叶片。他就那么形象略微有点滑稽地靠近司雪衣,捧住那张含泪的凄怆的脸,小心翼翼地说:“给我个机会,就一次,不行吗?”
“司雪衣!”他转身要逃,被霍斐从背后吼住,“你为什么不能正视自己的心意!承认你自己对我有感觉就那么难吗!我就那么让你难以接受?我之前吻你的时候你分明回应我了……”
司雪衣骤然回身拍开霍斐的手,瞪着眼睛也高声反问:“霍三少,你就这么想睡你哥睡过的人吗!还是你觉得我操起来很有意思?!”
霍斐跨到他的眼前,质问道:“这和我哥有什么关系!每次我跟你表白你都要把我哥扯出来。我知道你以前跟过我哥,但是我也知道你早就离开他了。现在我们都是空窗期,为什么就不能试一试?!”
“不行就是不行,没有为什么。”司雪衣避开他的视线,冷冷地说。
“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偏见。”霍斐说,“就因为我是他的弟弟?”
“没有。”
“没有你这样拒绝我?你听着司雪衣,他是他我是我,我不知道他以前是怎么对你的,我只知道……如果是我,绝对不会让你浑身挂满装饰,还给你带上这种奴隶一样刻着主人名字的耻辱项圈!”
霍斐一口气宣泄出来,语气有些激昂了,直接刺痛了司雪衣心里不敢直视的伤疤。他楞了半天,身体僵硬得似快铁板,思维涣散成一团乱麻,语无伦次地喏喏:“对,我像个奴隶一样……项圈……主人……”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雪衣……真的,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霍斐被他的脸色吓坏了,口不择言地道起歉,匆慌去拉他的手。
司雪衣转过头,猛然看见了站在远处的周蔚和靳雨青二人,一时僵立在远处。
靳雨青向前迈了两步,可能是日头太毒辣,也可能是吃得太少的缘故。他踩在草坪上的腿脚有些发软,头脑却莫名地沉重起来,好像一注水银从天灵盖里灌了进来。
他摇摇晃晃几秒,突然眼前发白,中暑一般喉中作呕,整个人直挺挺地向草地上砸去。
“雨青、雨青!”
“司雪衣!先别吵了,快看看他到底怎了?!”
职业本能强行拨回了司雪衣的思维,他顿时抛却了关于霍斐的问题,连跑带赶地扑到靳雨青身前。
靳雨青在一片朦胧白光里恍惚看见两张焦急晃动着的脸,想告诉他们自己没事,但是手却软得抬不起来,张开嘴也只能发出微弱的哼息,白支着两扇耳朵,却听不清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
“他怎么样?这段日子他身体好多了,刚才也还好好的!怎么又会突然昏倒?”周蔚跪坐在草地里,膝头拢睡着靳雨青,一脸焦态地催着司雪衣,俨然一副‘大夫你救救他’的戏剧性表情。
司雪衣查看了一番,抬手试触了靳雨青的脑门,面色渐渐凝重地望向周蔚,良久才踌躇着说道:“我不知道……先抽个血查验查验吧,我需要确定一下……”
第115章 枪与玫瑰16
“哝,看看吧!”
周蔚眼前递来一台卡片智仪,他伸手接过匆匆扫了一眼,几个标红的数值列队似的排列在眼前。字母和数字都认得,但是连在一起他就懵了,直翻到最后一页,看到末尾的检验结论时,更是直了眼睛。
司雪衣抱臂倚墙,整齐熨帖的白大褂显得专业气十足,他忽然从口袋里摸出一柄烟杆,点上了开始嘬,一时间整个走廊都弥起焚烧过后的曼陀罗香气。
霍斐闻到味儿,从拐角突然冒出来,一把抢了他赖以活命的烟膏,斥责道:“你少抽一点!”
司雪衣抬头狠厉地瞪他,却不敢动手抢回来,他知道霍斐的行动力,这会儿伸手肯定是要被抓住的。他心里哽噎,又转头去噎正一脸懵逼的周蔚:“怎么,爽完就不能接受自己中奖了?”
周蔚嘀咕道:“怎么可能,我们每次都做了防护措施。”
“没有万无一失的防护措施,”司雪衣说,“有可能是套子漏了,也有可能是你们没注意……总之,结果就是这样,你打算怎么办?”他掰过智仪,找到其中一行数据,手指轻轻点着,“另外,你看这一项。从1到10这个数值越大,说明受粉过程越完全,他已经是8了,成孢后期。”
“还有个好消息。”
周蔚闻言看向他。
“植人成孕会自主调节身体各项激素水平,以达到最完美的状态孕育受精孢子。所以,对顾允清来说,也许怀一个孩子比吃多少治疗药都管用,尤其是第一个,他的身体会一点一点地健康起来。当然,自主权在你们手里,如果你们实在是不想要——”
周蔚闭了闭眼,司雪衣当他不想听后面的话,自觉收了音。
“痛苦吗?”
司雪衣纳闷:“什么?”
周蔚睁开眼睛,黑不见底的瞳色里弥漫着一丝忧虑:“如果生的话……痛苦吗?会很疼,很难受?生不如死?”
司雪衣楞了一会儿,轻轻笑了声,道:“说什么呢!天生的生育缺陷让我们植人只能体内成孢,体外养育。受粉后根据属种不同体内孕孢的时间也不太一样,而且数月后诞下的只是大小不一的孢子而已,我们有人工子房,会让孢子慢慢成长为婴儿。”
“所以?”
“所以一般情况下,还没有出现过你说的那种……生不如死的孢子大小。”司雪衣无奈地摇摇头,“你不用太担心,这段时间他的表现就像普通感冒,萎靡、低烧、乏力,也许会有些抑郁,但好好照顾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周蔚听此才大大松了一口气,他重新打开智仪的屏幕,盯着那张检验单出神。一个个红色的字符跳入眼帘,尽管只是一堆数字代码而已,他却无端幻觉屏幕里有一只嫩嫩的小手,正巴巴地朝他摇。
他心里知道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但却禁不住这种窃意的喜悦。与靳雨青的同性关系让他从来没有奢望过还能有个孩子——一个属于他们俩的,身体里留着他们的血,骨髓里螺旋着他俩共同基因的小宝宝。
看见周蔚不自觉渗透出来温和的气场,司雪衣也不禁放缓了语气,开口诚挚地劝道:“你发现没有,顾允清最近变多了,以前那么冷情冷意的,像是暖也暖不起来的样子,现在至少让人看着欣慰,觉得这帝国还是有救的。”
“自然是有救,那是他毕生的目标。”周蔚插话道。
司雪衣皱眉:“你知道你俩犯了什么毛病吗?什么事儿都想得太明白,该做的不该做的,有必要分得那么清楚?就像这个孩子,我实在是不明白你在纠结什么,既然彼此有感情,有什么可烦恼的。”
周蔚喃喃说:“你不明白。”他们只是这个世界的过客,留下一个孩子,这代价太大了。
“我是不明白,但我知道一个成型孢子是有多来之不易。植人的孕育率本来就不高,顾允清这种身体情况更是糟糕,错过了这一个,谁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下一个。你们难道就舍得?”
周蔚没有再接话。
突然,一门之隔的卧房里传来“哗啦——”的玻璃碎裂的声音。
一下子把周蔚深藏在心中的喜悦打得支离破碎。
他必须得正视这件事。
“不好!”司雪衣叫道,“我把阻断剂放在里面了!”
“什么阻断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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