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春天,那堡垒般的丘陵上就团团盛开起无数的米分白花树,绵绵花海如一条繁华锦带,紧紧缠绕着那座孤身绝影的新基地,俨然一座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
所有的基地都只知道,那远在a城桃源的领导人有一个冷酷非常的代号——黑鹰,因此世人通常唤那座基地也叫黑鹰基地。
今年年初,从不与人通讯的黑鹰基地突然连通了华星的基地网络,提前预知了他们一场即将到来的丧尸潮。打那以后,每隔一段时间,黑鹰就会传线来,简明扼要地通知、或者预告。
楚亦扬自然早就查出来对方的坐标和电话号码,但对方那台通讯机似乎只为了与他们联络而存在,在非必须的时候,永远处于无法拨通的状态。
他就像是被人耍的团团转的猴子,跟着黑鹰的命令亦步亦趋,避过一个又一个很有可能会让华星基地陷入混乱的劫数。而他,却全然不知对方是什么人,又怀揣着怎样的目的。
桌上的电话“铃铃”的响起来,打断了楚亦扬的回忆。
“喂?”他迫不及待的抓起电话置于耳边,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期待着什么。
话筒里传出一贯沙哑的嗓音,有条不紊:“一周后由东向西经丰泽市,有一波变异丧尸潮,侧翼可能会扫过华星基地,请加强戒备。”说罢,就要挂线。
“等等!”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急迫,对方的话筒在即将挂线的前一刻旋而转了方向,塑料的材质与桌面磕碰了一下,又缓缓提起在耳边。他听到了由无线电传过来的呼吸声,均匀而缓慢的,丝毫没有因此乱上半分。
“我想见你,黑鹰。”提出这个要求后,楚亦扬不禁紧张地捏紧了话筒。
良久,黑鹰才淡淡回答:“非亲非故,不见也罢。”
嘟……嘟……
电话就这样毫无征兆的挂断,前后的通话时长绝不超过一分钟。楚亦扬心底泛起一丝离奇的躁意,把话筒重重地摔到座机上,将在一旁等候的柯斌惊得后退一步。
柯斌还没张口,从门口畏畏缩缩地探出个脑袋来,是个身子骨还没发育完全的少年,一头浅栗色的头发让他看上去颇有些营养不良的感觉,整个人瘦瘦弱弱的,仿佛风一吹就倒。
楚亦扬挥了挥手,示意他进来。
少年走三步顿两回,终于磨磨蹭蹭地走到楚亦扬的桌前,攥着手里一小沓票据小心问道:“我有一件事,能拜托你们吗?”
柯斌被逗笑了,提醒道:“小家伙,这里是特种队队长的办公室。”
“我知道!所以我才来的。”少年鼓起勇气抬起头来,与楚亦扬冷意十足的视线撞到一起时,还是怯地迅速低了下去,声音似蚊子般,“我、我想拿回爸爸的遗物,他留给我的……小提琴……”
楚亦扬审视着少年,直把他盯得快要哭出来了,才开口问话:“在什么地方?”
少年惊讶了一瞬,立即欣喜若狂地报出一串地名:“北丰市光源大街崇明小区2号楼603!”
楚亦扬蹙眉:“北丰市?”
“楚队!”柯斌突然叫道。
楚亦扬并没有理会柯斌的阻止,起身绕到少年面前,从他手中随便抽出了两张物资票,看也没看就插进胸前的口袋里,应允道:“好,我会帮你取回来的。”
“真的吗!”少年没想到特种队会这么好说话,连这样简单的任务都接,还只收了两张水果物资票,登时睁大了眼睛,又惊又喜地向楚亦扬鞠躬,“谢谢谢谢!谢谢您!太感谢您了!”
等少年一路小跑着离开,柯斌忍不住插话:“楚队,为什么要接这种任务?往北去是重灾区,冒着生命危险去找一把小提琴,这有什么意义?”
“任务是我接的,自然我去。”言外之意,不需要队里的其他成员去涉险。
可柯斌仍旧不罢休,急匆匆解释道:“眼下是冬季,北方正在闹雪灾,北去的路不仅危险而且物资消耗量相当大。这趟任务得不偿失,楚队,我觉得——”
“你不觉得今天的话有点多了吗,柯斌?”楚亦扬耸起眉峰,注视着犹自狡辩解释的柯斌,“我接什么任务、拿多少酬劳,都是我自己的决定。你到底担心什么?或者在掩盖什么?”
柯斌瞬间结巴了:“我没……”
“如果没什么事了就回去休息吧。下周丧尸潮过后,我就动身。”楚亦扬说着头也不回地向门外走去。
柯斌已听出那话中不容置疑的意味,他望着对方走出办公室,眼底深深地忧虑起来——北丰市毗邻a城,算是黑鹰基地的辐射保护区域。楚亦扬一意孤行地接下这趟任务,只要不是个傻子,就能明白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楚亦扬是想去试探黑鹰基地,或者说,是去接触黑鹰。
柯斌朝门外环顾一圈,脚下慢慢地向楚亦扬的办公桌靠去,似个心虚的小偷般将手伸向了他桌上的那部电话。
手指将将触碰到话筒的边缘,突然门外有人扬声叫道:“柯副队!”
吓得柯斌瞬间把手缩了回来。
“什、什么事?”
来人高高兴兴地揽上他的肩膀:“柯副队,你在这里呀!楚队说你出任务回来了,正巧呢,我们弟兄几个想去凑桌火锅结果发现物资票攒得不够,楚队一听说马上就给赞助了几张,还提醒我们叫上柯副队一起热闹。这不,就来找你来了!”
柯斌频频回头望了几眼桌上的电话,还想说什么,那人热情地打断了他的话。
“柯副队、柯二哥,我跟你说,别看食堂平时做菜难吃的要命,这火锅可搞的真是不错。这大冬天的,不就适合吃个热乎乎的东西吗,你说是不是……”
柯斌被他揽着肩膀,二话不说地拖走了。
两人推开楼门,在雪地里越走越远,从办公室旁的楼道阴影里才缓缓走出一个身影。
楚亦扬望着柯斌远去的方向,狭长地眯起了眼睛。
……
整整半个月,柯斌被人缠得发狂,大大小小的事务仿佛是骤然间多了起来,工作文件和指令任务雪花似的往他桌上砸,连个喘气的功夫都没有。等回过头来猛然想起自己忘了什么事的时候,楚亦扬都已经离开基地好些日子了。
-
此时的楚亦扬沿高速一路北上,一刻也不敢多加耽误。虽然他暗地安排的人手足以将柯斌拖上十天半个月,但难保其间不会有什么差错,给了柯斌可乘之机。
柯斌的阻拦太过于明显,令他几乎百分百的断定,在a城、就在黑鹰基地,有他迫切想知道的东西,或者就是那个朝思暮想的人。
北方确实是重灾地,一路上视线中就没有断过成群结队的丧尸的身影。他日夜不休地赶往北丰市,少年所说的那个小区。
北丰市是黑鹰基地的保护区域,这种情报他自然有所把握,如果真是那个人,在他的势力范围内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出事。楚亦扬想赌一把,试试自己的运气。
他推开车门,立即有丧尸横扑上来,被楚亦扬一脚踢开。他缓步向楼门走去,子弹上膛,砰砰一连串的枪声惊起了小区里饥饿已久的丧尸群。
一个鲜活的人类,独自站在小区花园里,就是一块活肉落入了猛兽的捕食区,一双双饿得猩红又流着脓水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楚亦扬,贪婪得就好像已经将他吞入腹中了似的。
一只红眼丧尸站在丧尸群的中央,似乎是它们的领袖。刹那间,那只丧尸就冲将过来,十指利爪险险擦过他的眼睛。楚亦扬枪中凝势,双手握住枪托,在对方摇摇晃晃的过程中瞄准了它的头颅,一发电弹就嗵得射了出去,瞬间头脑开花,血浆满地。
而领袖的死亡激怒了其他丧尸,潮水似的涌上来,楚亦扬的身影快速湮没在蜂拥而上的丧尸群中。
与此同时,一道黑影从楼房之间闪瞬穿过。
-
残肢断骸被雷系异能炸的漫天飞起,楚亦扬反手一甩枪身上的污血,喘着粗气抬起手背,蹭掉迸落在脸颊上的秽物。源源不断的丧尸从小区各个缝隙里涌出,他却一直环顾四周,寻找着不同于恐怖丧尸以外的东西,以至于精神分散,无法使出全力。
就在一只强变异丧尸从背后突然袭击上来,而楚亦扬陷于三面围攻而自顾不暇的时候。
从头顶楼房二层的某个平台上,一只黑影一跃而下,左右两把手枪齐齐开火,点爆了围住楚亦扬的丧尸们。他迅速耗光了子弹,却在眨眼间弃掉空匣,娴熟地从腰间抽出一支新弹匣飞快的填进握把,左手一顶,随即突突地继续射击。
楚亦扬一瞬间就把眼珠子黏在了他身上,几乎忘了自己身处怎样危险的境地。来人愤怒地瞪了他一眼,脚下在花坛边缘借力猛蹬,身体跃起在半空归枪入套,从后腰拔出一把匕首,直愣愣地朝楚亦扬肩旁刺去。
噗嗤一声,红白相间的脑髓就贱了楚亦扬满肩,一只十五六岁的少年丧尸紧挨着他的身体沉沉地倒了下去。
“独自深入沦陷区是很危险的事情。”那人警告般低声道,语气染着淡淡的恼怒,似乎对他的行动十分不满。
楚亦扬楞住了一下,只几秒钟后,就从小区正门闯进一支车队,载着十几名跟刚才那人穿着同样黑色冲锋衣的帮手,一下车噼里啪啦一通交火,把周围的丧尸清理的干干净净,然后一股脑地把那人围了起来。
“天哪头儿,您怎么又自己行动!”一人抱怨道。
被唤作头儿的青年也没说什么,利落地甩了甩沾血的匕首,重新将它插回后腰,左手勾着的黑灰色手枪在指间随意地打了个圈。他戴着一个黑色口罩,冲锋衣的帽子严实得遮挡住额头,看不清面容,但楚亦扬锋锐的视线一眼就捕捉到对方右眼处的疤痕。
那疤痕如蜘蛛一般,盘旋在他右眼的眼角处,与细腻白皙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青年似乎注意到他窥探自己的视线,那目光就好像是将自己剥光了细细打量,他不自然地低了低头,走向自己的队员,同时将衣领和口罩扯得更高,企图掩盖住那片丑陋的痕迹。
“您吩咐的事情都办得差不多了,天不早了,回去吧?”
“嗯。”青年点头,并没有看楚亦扬一眼。
有人指着楚亦扬问:“那这个人呢?”
青年说:“不用管,他有车。”
楚亦扬站在原地,听到有人朝自己喊了什么,大概是劝他赶紧离开此处。可他的眼神全部贴在青年的脸上,对方抬头的一瞬间,那双暗红色的玛瑙眸子如春雨惊雷轰然跃入楚亦扬的心底。
“黑鹰!”
楚亦扬浑身是血地向前跟了两步,直到那人听到他的呼喊,慢慢回过头来,翕翕眨动的眼睫染了霜雪。回眸凝在寒风呼啸的雪地里,似乎将周围流动的时间也扯慢了——有什么东西踊跃在楚亦扬的心脏里,仿佛要破体而出,可他只是狼狈地笑了笑,就望着黑鹰的方向忽然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
闭上眼睛的前一刻,眼底留下的残影是青年推开周围的人,惊慌失措地朝自己跑来,在他阖上眼睛的同时稳稳接住了自己的身体。
那双抱着自己的手如蛇腹一般滑凉,擦过自己因“阴谋”成功的得意而快速升温的身躯。可相反的,他却感觉到胸腔里一颗心脏似放在热油上翻烤,激烈悸动到无法自持。
如果不是出于策略,他很可能会抑制不住自己,当场睁开眼睛将对方摁倒在雪地里。
***
楚亦扬闭着眼睛,感觉自己被带入了一个温暖的房间,躺在一张宽敞柔软的大床上。房间里很安静,除了那人窸窸窣窣的动静,并无其他人。但被褥之间散发的茉莉花香气又让他警惕,一个独居男人,会用这样甜腻的味道吗?
正暗中琢磨着,他恍惚听到房间门口传来一个女孩儿的声音,用与青年熟识的口吻说笑着,而青年也不徐不缓地笑了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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