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司明问她:“新公司怎么样?待遇还满意吗?”
“很满意,说起这件事还要谢谢您!”窦源端着笑容说:“只是赚得赶不上花得,以后用钱的地方多,能多赚一点是一点。”又特意声明道:“霍先生,我虽然摆地摊赚外快,但上班的时候绝不开小差,很认真的。”
霍司明矜持地抿了抿嘴,旁边已经有几个围观的少女,看他长得好,远远地小声议论。霍司明不理她们,对窦源道:“孩子每天在医院里盼着妈妈,就算要做生意,也等孩子病好了再……”他还没说完,已经看到窦泽手里端着两碗冰粉往回走,道路上车来车往,偶尔有不要命的少年人骑着电动车脱把飞骑而过,很危险……让他不由疾走过去帮忙,窦泽见他过来,笑笑,递给他一碗,两人一起过马路。
窦源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心里忽然一个激灵,又摇摇头,惟愿自己是想多了。
窦泽走路的时候小声问霍司明:“你跟我姐说什么了?”
“没什么,只是问了两句她新单位的事。”这的确属实。
窦泽便不再多问,走到窦源的摊位前,把冰粉递给她,一边说:“我记得你小时候不爱吃这个,说是胶水做得。”
“人的口味总是会变嘛。”窦源接过冷饮,看着窦泽脸上傻乎乎的笑容,和高深莫测的霍司明站在一起,对比之下,简直一眼望到了底。
霍司明端着冰粉没有吃,窦泽问:“你怎么不吃?”
霍总不得已用塑料勺子铲了两口到嘴里,冰凉凉的、甜甜的红糖味儿,他不爱吃甜食,吃了两口便放下了,而且站在街口吃东西,实在非绅士所为。窦泽看了他一眼,笑道:“我猜你就不喜欢吃。”然后从他手里接过塑料小碗,自己就着他吃剩下的吞了两口,道:“再过几天天凉了,估计就没得卖了。”
窦源见状说:“你别吃霍先生的了,吃我的,我的还没动。”
“唉,你们一个个都不吃,叫我买来干什么?”窦泽佯装生气,吃了两口也吃不下去了,对霍司明说:“不如你回去吧。”他措辞极小心,生怕被窦源看出端倪。
窦源也说:“实在是不好意思啊霍先生,没能好好招待你。”她一颗七巧玲珑心,却没能听懂霍司明刚刚那番话的意思,叫她不要再摆摊,为了谁?为了南南吗?那就更要摆了啊……
霍司明摇摇头,道:“你们在这里坐着,我到那边去逛逛,还没逛过夜市。”他走之前对窦泽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意思是收摊之前联系,窦泽看懂了,却不想照办。
窦源见他留下,也没说什么,送走了几个买饰品的小姑娘之后才问:“你怎么过来了?”
“怕你一个人不好收摊。”窦泽窝着腿跟着她一起坐在马路牙子上,地上的东西其实不多,收拾收拾也就两个大包,只是对一个女子来说实在有些沉。
姐弟两人坐在那里直到十点半,窦泽已然腰酸腿麻,中间起来活动了好几次,生怕孩子有什么闪失。一个晚上五百多块的收入,算不错了。两人将东西收拾好了放进两个大黑塑料袋里,窦泽一手拎一个便想一起扛到肩上,不料刚动作起来,手里已经轻了一半,霍司明不知从哪个旮旯里钻出来,卸了他手里的东西,扛到他那宽大的、包裹着昂贵衬衫的肩上。
窦源正低头小心翼翼地将钱包放好,一抬头看见霍司明,也吓了一跳:“唉?霍先生您还没走吗?”
窦泽已是心虚地低下了头,旁边霍司明扛着两个大黑塑料包,道:“我开车来了,想着送你们回去再走。”
“窦泽,怎么这么没眼色,没看见霍先生一个人扛两个包吗?”窦源教训弟弟。
霍司明迈着两条长腿,飞快地朝街口跑过去,即便聪明伶俐如霍总,也实在找不到更好的借口了。窦泽看着他的背影,感觉有些狼狈,又很感动。姐弟两个走在后面,窦源问:“这霍先生……到底是……”她终于开始有些怀疑了,历经六年漫长煎熬的岁月,教会了她一个道理——除了父母对子女,这世上绝没有无缘无故的付出。
她没问完,窦泽也没给她机会问完,便听到不远处霍司明车子响起的喇叭声,他已经将东西放到了后备箱里,只等着他们两个上车。
窦源没有再问,坐上了车,无论如何,霍司明都是他们的救命恩人,最坏的结果,能有什么呢?
等车子行至医院,两人一起下车,帮她把货品抬到楼上谢小南的病房里,此时孩子已经在姥爷的房间里睡熟,一天没见到妈妈了。为了不惊扰隔壁的父母,窦泽和霍司明将东西放下,就别过她下了楼。
直至回到车上,窦泽才稍稍松了口气,叹道:“明天可怎么办啊?”
天色已晚,霍司明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道:“别担心,明天她就不会出来了。”
“为什么?”
霍司明没有回答,只是默默从储物盒里拿出一盒水果递给他,说:“饿了吧?”
怀孕时总是饿得很快,三不五时便要弄点零嘴塞牙。窦泽接过来,取了一颗草莓放进嘴里,又将盒子打开递到霍司明面前。
霍总两手扶着方向盘道:“我没手。”
窦泽便收回来,自己又吃了一块,听到霍司明说:“我想吃一块草莓。”
“……”他一直觉得喂食这个动作非常暧昧,上次若非迫不得已,他绝不会给霍司明喂饭,犹豫再三,想到之前霍司明背着货物的背影,终于还是挑拣了一颗草莓递到他嘴边。
霍总两眼看着挡风玻璃,稍微一低头,双唇将草莓整个包住,也含住了窦泽的手指,舌尖轻舔了一下。
窦泽早知道他不安好心,却不说话,默默抽回手,收起盒子,也不吃了。
霍司明问:“怎么不吃了?”
“回去再吃吧,车上都弄脏了。”还要四处搜刮借口。
霍总看出这是不愿再给他喂食的意思,便也不说话了。
车厢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路灯投射下光影。窦泽突然想起傍晚时窦爱国的话,开口问道:“我爸想在手术前请你吃个饭。你……有没有时间?能不能来?”
“当然可以。”霍司明很快回答。
二人回到家,已经将近十一点,窦泽洗了个澡,直接上床睡觉,霍司明洗漱完也上楼来,路过他房门时敲了敲。窦泽在里面问:“什么事?”
霍司明推门进去,站在门口的位置,说:“等跟你家人吃过饭,你能不能也陪我回一趟家?”
“……”窦泽先是脑袋一懵,还没来得及问,便听到霍司明解释:“到底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我想……带回去见见人,总不能到时候突然从石头缝里蹦出来。”
“……”窦泽私心以为,他这样的身份,他这样的性别,这个孩子的出身并不比从石头缝里蹦出来好多少,可霍司明先答应了他的请求,做人总要有来有往。便说:“好吧……见你爸爸、妈妈吗?”
“我母亲已经去世了,只有我父亲,还有其他一些不太重要的亲戚。”
“……”窦泽又懵了一下,说实话他不太愿意去,但道义上来讲,他不去不好,只能点头应了。
窦家的答谢宴定在窦爱国做手术的前一天,他其实吃不了什么东西,只是一家人团聚,应应景,好似一顿告别宴。地点就在医院不远的一家酒店里,包厢,窦泽按照霍司明的口味提前点了菜,家人齐聚在一起。
几个年轻人都是上班族,要下了班才能过来,霍司明去公司接上窦泽,到了酒店,窦泽却说:“你先进去,我去买点饮料。”
霍司明说:“没关系,我等你一起。”
窦泽却坚决不让,他这才反应过来,窦泽这是不愿意两人一起进去,略想了想,也能想明白。霍司明看了他一眼,不再说什么,进了餐厅。这餐厅在一众经济萧条的大环境下算是维持住了高档餐厅的颜面,虽也是门可罗雀,服务班底倒还齐全。
进了窦家订的包厢,刘青领着谢小南还有窦爱国已经到了,只有窦源还没来。过了一会儿,窦泽装模做样手里拿了几瓶酸奶进来,放到谢小南面前,眼睛在屋子里梭巡了一圈,问道:“我姐呢?”
“大概还在公司吧?这几天她比较忙,晚上总是加班。”刘青向霍司明道:“霍先生不要介意啊,不用管她,一会儿我们先吃。”
他们的话音刚落,她就踩着高跟鞋进来了,看见霍司明,站在门那里先问了声好:“霍先生到了?不好意思,我来迟了。”
霍司明摇摇头,表示没关系,谢小南安静地拉开自己身边的椅子,示意她坐在她旁边。
服务员已经开始上凉菜,窦泽又问窦源:“你最近没再去摆地摊吧?”
“最近几天常加班,没时间去了。”窦源说话的时候看了霍司明一眼,却也没敢有什么表示。
第二十六章
窦源自摆摊后的第二天开始加班,有奖金,活儿也不重,但足够磨人,一直到晚上七八点才能下班,到了那个时间,护校街道里已经没有她能抢占的摊位了,只好回医院,好在还能看看父母女儿。这件事不得不让她多心,说跟霍司明没关系,她是不相信的。但她至今也不明白,霍总为何勒令她不许摆摊,为了心疼一个离异的女人?想来也绝非如此。
窦泽不明就里,说:“天冷了,晚上人都不愿意出门了,大概生意也不会好。”
窦源点点头,不再开口。
刘青接口道:“说得也是,就是可惜了那一堆东西。”又说:“送给小卢护士她们一些吧,女孩子肯定爱漂亮。”
窦泽不懂女孩子的饰品这些,窦源却知道,对母亲说:“妈,吃饭吧,主角儿在这儿呢,您还想其他的干嘛?”
刘青这才想起招呼霍司明,顿时有点不好意思,冲他笑了笑:“不好意思啊霍先生。”
霍司明笑笑示意没有关系。
窦爱国坐在椅子上,已经有些苍老了,皮肤松弛的缀在骨上,或许是因为每日足不出户,皮肤也比住院前苍白许多。他看了看席上的一双儿女,又看看刘青和谢小南,最后将目光对准了霍司明,道:“霍先生,谢谢你了。”他脸上带着慈霭的笑,眼睑上的皮肤已经松弛的有些下垂,耷拉下来,笑着,也含着些湿润似的。手里端了一杯水,说:“明天要上手术台,只能以水代酒了,谢谢您这几年对窦泽的照顾,也谢谢您在这么紧要的关头拉拔我们一把……”
霍司明赶快站起来,他眼前的小酒盅里已经倒了酒,恭恭敬敬回礼道:“伯父您言重了,窦泽于我,比亲人还亲得多,不必言谢的。”他侧身喝了酒,又举起一杯,向窦爱国道:“等您病好了,我再回请您一顿。”说罢又回身干了,他没吃一口菜,先干了两杯白的,坐下时却脸不红气不喘。
窦泽有些不放心,看他,说:“一会儿怎么开车?”
“叫司机过来。”酒不醉人人自醉,霍司明已经高兴得有些忘形,轻轻拍了拍窦泽的手,将他吓了一跳,在家宴的餐桌底下,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窦家父母一无所觉,刘青还要给霍司明夹菜:“霍先生多吃点啊,你那么瘦。”
霍司明便听话地夹起来吃干净,窦泽怀疑他已经有些醉了。正想帮他叫杯蜂蜜水或者牛奶解酒,便听见窦爱国说:“小泽,爸爸生病不能陪霍先生,你陪他喝两杯。”
“……”自三个月多前,窦泽便没再碰过酒精饮料,后来查出怀孕,更是滴酒不沾,如今却要陪着这个罪魁祸首饮酒,心里苦笑,侧头看着霍司明,听他准备怎么说。果然霍司明道:“伯父,咱们自家人吃饭,不用劝酒的。小泽酒量不好,我也不常喝,还是算了吧,下午都要上班。”
一席话说得圆满,窦爱国便不再劝,而是笑着说:“你看起来酒量不错。”
霍司明也笑了:“还好,从前谈生意的时候练出来的,近两年很少喝了。”
只有窦泽暗自腹诽:哪里是‘还好’,分明是‘好极了’……当日他们开了一红、一白、一打啤酒,窦泽量浅,硬是陪着他喝了一半,已然醉得人事不省,只有霍司明还步履如常,对着一个臭烘烘的醉鬼也能下得去手,分明是蓄谋已久。
一台午宴宾主尽欢,菜品如何略去不讲,单窦爱国的病情,似乎也因这一顿饭好转不少。霍总还为谢小南备了礼物,一台最新上市的学习机,里面有各大名牌学校上课录影的视频,当真是爱屋及乌投其所好。
霍总不过喝了两杯,就装出一副不胜酒力的醉态,却忘了当初大杀四方后还龙精虎猛的战斗力。窦泽也不扶他,任他装着站不稳的样子,待司机送走了父母家人,跟他一起站在酒店的角落里等车子回来。
初秋正午的太阳已经没那么毒辣,清亮亮的,霍司明见没人关心他,也没意思,一手插着兜,忽摸到一颗酸梅糖,递给窦泽。窦泽接过来看了一眼,撕掉糖纸塞进嘴里,酸溜溜的甜味儿立刻侵占了味蕾。
霍司明看着他吃糖,问:“明天伯父手术,你请假了吗?”
“嗯。”窦泽点了点头,舌尖舔着糖让它在嘴里翻了个个儿,然后扫到腮帮子的位置含着,说:“明天中午别让白先生去送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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