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沐清泉墨含香》兰沐清泉墨含香 十六章

    兰沐清泉墨含香　十六章

    「令君被强留在这儿？」棠绯听见这个消息，惊愕不已。

    知道是郭嘉来访，她赶紧遣宫女给她整理仪容，束上腰带，便急着接见他；此时前来，又说有急事；她隐约有些预感，果然……最不希望看见的结果，还是发生了。

    没想到他们俩终究还是没能一块儿过生辰。棠绯意识到这点，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茉白……」等不到荀彧，最伤心的，一定是她的好姊姊啊……

    郭嘉拱了拱手，「微臣这才来替文若请命，盼能借助殿下之力，早点让他回家；就算早一刻也好。」说着说着，他还单膝跪了下来，「还望殿下能答应这个不情之请，助文若遂得心愿。」

    棠绯盈盈起身，「令君是本宫的师傅，茉白是我的好姊姊；无论如何，本宫这个忙是帮定了。郭祭酒快快请起。」

    眼前的白髮男子称了声谢，起身与棠绯平视。

    「本宫可以拟个谕令，说要送荀令君出宫去；这点没什幺大问题，难是难在……」她望着郭嘉，唇畔微微地带着笑意，「曹操那头。你们还在议事吧？本宫这儿的人到膳房去过一趟，曹操这个时候还命厨子煮酒食，莫不是要拖着你们到天亮？」

    郭嘉低着头，迴避了她的视线；只听棠绯又道：「令君之于曹操何等重要，本宫无须多言的。他又是今儿个的寿星，就算要走，也该有个名目吧。」

    「殿下莫忧，这点微臣已经想得通透了，只差文若跟微臣一块配合，为他自己演一场好戏。」

    他拱了拱手，「既然殿下首肯，那便好办；时候差不多了，微臣也该回去，要是晚了，主公怀疑微臣事小，要是牵连到殿下，那可就不妙了。」

    「郭祭酒果然细心；还是个肯为好友两肋插刀的重义之人。」她微微颔首，又与郭嘉约定了会面地点，这才见他急急忙忙告退，赶回了议事厅。

    「殿下，这……」老宫女大感不解；话还没问出口，便给棠绯打断了。

    「妳是要问我为什幺要挖空心思，就为了让令君回去看茉白是吧？」棠绯回过身来，笑得既无奈又複杂。

    老宫女点了点头。

    她垂下眼来，「因为这个时候的他，本来就不属于我呀……」

    「别说这个了。」摆了摆手，将这些纷扰的心事给赶走。「玉枝，替我更衣，咱们还得赶着去做一件事儿。」

    郭嘉赶在曹操回来的前一刻，回到了议事厅。

    荀彧见好友气喘吁吁，连忙奉上茶水，要给他顺顺气。

    郭嘉随手一撇，扣住了荀彧的手腕。「别忙、别忙。」他勉强呼了几口气，忙道：「待会儿主公回来时，你就照着我的话去做……」他左右张望，压低了声调。

    荀彧听得专注，将郭嘉的计画给听明白了。「装病？这成吗……」

    「你刚刚那样子在我眼里，就是身子不适的模样，我想主公一定也发现了；你等会儿就继续这样，我会在一旁敲边鼓，想办法给你脱身。」

    荀彧还有异议，但曹操偏挑在这个时候回来了，话题不得不打住；他望了郭嘉一眼，有些忧心。毕竟这计画要是万一漏了馅，他受罚事小，就连郭嘉也要牵连进来。

    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棠绯都已经为他出一份力，他若在这节骨眼儿上打退堂鼓，那就负了好友与棠绯的一片苦心了。

    荀彧仍是低着头，一脸愁苦失落；郭嘉注意着荀彧，也不时看着曹操，心底巴望曹操自己能够发现。

    这时候曹操招呼着宫人将酒食送上议事厅里来；酒香夹杂着菜餚的香味，足以使闻者饥肠辘辘；这下子所有人的精神全来了。

    曹操招呼众人吃食；惟见荀彧、郭嘉二人不动，尤其荀彧一手撑着额，而郭嘉在旁慰问，显然是出了什幺事儿。

    荀彧的异状打从之前议事，他便注意到了。荀彧一向把公事摆在私事前头，他若不说，那便是还能支持下去；可现下看起来，似乎身子真有什幺不对。

    荀攸似是发现了，也凑上前去关心，不久后连曹仁也围了上去；曹操此时再也按捺不住满腹疑惑，搁下酒食，往荀彧那头走去。

    「文若身子怎幺了？」

    「回主公，叔叔他说他头疼，不知怎幺回事。」

    曹操看着荀彧，温声关心，「文若，觉得怎幺样了？」

    「主公，彧没事……」

    郭嘉瞪了他一眼，「都已经脸色发白、有气无力，还说没事？岂不是在欺骗主公？」

    曹操看着荀彧；果然气色不佳，于是便没多说什幺，直接让郭嘉搀着荀彧下去歇息，并言可传御医前来诊视。

    两人拜谢，郭嘉便搀着荀彧，而曹仁、荀攸随侍在旁，一步一步的簇拥着两人，离开议事厅。

    「行了，你们两个回去吧。」荀彧朝妹婿、姪子眨了眨眼；多亏有他们相助，事情远比想像中来得顺利。

    他们两个会突然帮忙，实是全然在郭嘉的计画範围之外，不过要是下回还能遇见类似情景，他会很乐意这种意外多来几回。

    荀攸、曹仁两人点头轻笑，送他们出去后便停下脚步，让郭嘉伴着荀彧离开。

    等到议事厅离开视线，两人便快步赶起路来，穿过朝堂、尚书台，直往宫门奔去。

    「不知殿下要用什幺名目打开宫门？」即便身为公主，要在这个时候打开门来，是也太奇怪了；荀彧只怕棠绯为了助他，万一事情传了出去，恐又要引来一阵非议。

    「殿下无论用什幺方法都要开门让你回去，你就别替她担心这幺多了。」郭嘉跑在前头，荀彧只看见那头跳动的银白髮丝，而不见好友脸上神情。

    荀彧突然觉得郭嘉这句话，别有深意。

    不及细想，转眼间，宫门已近在眼前。

    只是大门仍是深锁，看不出半点敞开的迹象；莫非就连棠绯也束手无策？

    荀彧与郭嘉慢下步伐，两人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缓缓走近。

    宫门前一名侍卫正拉着一匹骏马，而眼前看上去几个身穿湖绿衣袍，做宫女打扮的姑娘提着灯笼，簇拥着一位衣着华贵、纤细高雅的人儿；那人正在与守门侍卫谈话，显然还在为了打开宫门这件事情解释着。

    那侍卫一脸为难，「……殿下，您说荀令君要出宫去，可……他人呢？要是没真看到人，小的可不敢先开门啊。」

    要求几番遭拒，可棠绯仍是耐着性子，不想太过刁难他们。「好吧，等令君一来，你们便即刻开门，若有什幺后果，本宫负责，你们只是奉命行事，错不在你们。」

    守门侍卫摸了摸鼻子笑开，像是鬆了一口气，「有殿下这句话，小的这就放心了……欸，那两个人是谁啊？」

    棠绯回头一看，提起裙襬便迎了上去。「令君！」

    她一身嫩黄春衫，灯火映照下显得灵透耀眼；荀彧见她笑着欣喜，神采奕奕，亦是赶忙拱手行礼，「微臣参见殿下。这幺晚了，还让殿下替微臣跑这幺一趟，微臣心底好生过意不去……」

    棠绯浅浅摇首。「令君不必界怀。要谢就谢郭祭酒吧。」

    郭嘉只是淡淡地拱手回礼，并不搭话。

    「别说这幺多了，令君快点回去，虽说时候已经这幺晚了……」棠绯不免又想起独自一人在家守候的茉白，想起茉白那泫然欲泣的伤心脸容，她心底便不由得揪紧。「可茉白她肯定还点着灯等你的，快回去看她，好生安慰她吧。」

    荀彧点点头，向郭嘉道了声谢，便接过侍卫手中的马匹，翻身上马。

    宫门开了个小缝，恰巧足够一人一马通过；荀彧出宫前，还不忘回头望了对他有恩的两人一眼，这才策动马匹，奔出宫外。

    这幺一折腾，三更天已去了大半，就算荀彧快马加鞭，回到家大概也要过四更天了吧？

    棠绯凝望着荀彧策马远去的背影，心底彷彿有一处觉得缺了一角，可另一处，却是悄然的被填满了。

    她多希望他能够再多看看她、多和她说几句话，再为她留一刻也好，可另外一面却又希望他快点回家，安慰着那兴许早已不知哭过几回，伤心失望的茉白。

    玉枝问的好，为什幺前一刻才说喜欢他，下一刻却又千方百计的将他送出宫门，要他回到另外一个女人身边？好矛盾是不？

    她心底究竟最想要什幺，最希望看见什幺。身旁的宫女们想知道，她自己……也想知道。

    「殿下辛苦了，大半夜里不辞辛劳来替文若安排这一切；微臣代替文若再谢殿下一回。」

    「郭祭酒，你弄错了。」

    郭嘉抬起头来，发现棠绯仍望着荀彧离去的方向；即便宫门已经在她眼前紧闭。

    「本宫不是只为了令君。」

    他瞇起眼，而棠绯缓缓的侧过脸来；唇畔上的笑花淡柔，尽显妩媚风情。

    她看着郭嘉，可眼底却没有他。「也是为了茉白、为了本宫自己……让自己心安。」

    她这儿，没有能留下荀彧的位置；于是她放他走，让他回到他该去的地方。

    这样最好、这样最好……

    郭嘉心头为之一动；不只是因为她美，更多是因为那份无私的胸襟，与那「爱之为计」的心意。

    他突然羡慕起荀彧来。

    只因他带走的，远远不只是一份祝贺而已。

    荀家的灯笼仍然点着。四更天了，外头的锣在这冷清的夜里格外清亮。

    桌案上摆满了细心烹煮的佳餚，每一道看起来却是完好如初，一动未动；只是凉了、硬了，不再可口。

    她抚着身上的新衣，手上的香帕湿透；茉白拖着无比沉重的步伐，敞开大门。

    今晚，月色皎洁，月儿在笑。光晕映照在茉白的脸上——

    无语泪千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