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悦心生》第063章 月光下的圆舞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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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凌!”

    凌然然端着水果盘推门进来的刹那,季心凌忙心虚地把手中的稿件折叠好:“妈”

    凌然然放下水果盘,狐疑地问,“你在忙什么呀鬼鬼祟祟的样子”

    季心凌陪着笑脸站起身,“我在帮人改稿子呢,就被你吓了一跳——妈,今天有没有去合唱团啊”

    “有啊。”凌然然很骄傲,“我是b角领唱,能不去吗”

    “那是肯定得天天去——不过,太极拳那边,你就没去”

    “我是想人家都会打拳的,我这冒然去,生手,啥也不会,很不好意思的——”

    季心凌反映过来,大笑,“妈,你太老奸巨猾啊!你是想在家学会了再去”

    “那至少也要能摸着点门道是吧”凌然然扭捏地昂起头,“不然,人家还以为咱们是哪里来的乡巴佬呢,硬手硬脚的,傻不拉几的。”

    “得得得,这个我可有办法对付了。”季心凌将伊永浩要她“熟悉熟悉”的稿子丢进抽屉,拉着她妈到书房,打开电脑,“我给你搜出来放在桌面上,你每天给练十八遍,我就不信,咱们的凌然然同学会是乡巴佬!”

    很快,季心凌搜出太极二十四式带口令教学版,屋子里响起宁静的太极古筝曲,如青山隐隐,绿水潋滟。

    “起势……中华功夫太极拳,健身防病藏里面,起势抑制冠心病,肿瘤癌症尿失禁……”

    季心凌现炒现卖前些天学的三脚猫功夫,按照电脑里的真人示范和动作口令,纠正凌然然的站功和手的姿势。

    凌然然极不自然地依样学样,“这没有活动开,手脚都僵硬着的。”

    “好说——看好啊,明天你双击打开就是,”季心凌把太极拳教学版收藏,再拖到电脑桌面,“我给找出一支曲子来,咱们活动活动手脚。”

    “《青春友谊圆舞曲》!”凌然然叫道,“我们那时候最会跳这个。”

    季心凌搜出《青春友谊圆舞曲》,打开音箱,提高音量,屋子里响起“蓝色的天空像大海一样,广阔的大路上尘土飞扬……”

    “一二三,碰擦擦,一二三,碰擦擦……”母女俩搭着伴,从书房跳到卧室,从卧室跳到客厅。

    “妈呀,凌然然同学,你这是老当益壮啊!”担当着男伴带舞的季心凌笑得喘不过气来。

    “我什么老呀我,人生五十才开始。”凌然然得意地晃着她的花白头发,优雅而娴熟地跳着三步,“上次我们同学会时,我们好多同学都说我是越活越年轻呢。”

    “是呀是呀,你就十八岁,”季心凌大笑,“最多乘以三。五十四岁。”

    “张玉瑶说我可比肖淑英看起来年轻多了。”凌然然如同少女似地娇笑,“我说咱们家可不是她那样的家庭,人活得滋润,当然年轻。你爸活着那些年,咱们家就不吵架的,五好家庭呢。”

    “我明明就听见过你和咱爸吵架。”季心凌反驳道。

    “那咱们是小声理论,不叫吵架。”凌然然坚决不同意有损她声名的诽谤,“要不是因为你和那个叫洪波的男生打架,咱们家那一年没有被评上五好家庭,其他哪年不是啊”

    正是月中,十六的月亮皎皎如银,月光洒进窗户,照着母女俩手拉手舞蹈。

    “要是你爸还活着就好了。他这都走了十多年了啊——”凌然然感慨万端,脚下的舞步慢了下来。

    “爸他一定希望你好好活着,快乐地活着。”季心凌拍拍母亲的后背,感觉母亲在刹那间情绪又波动起来,生怕她又想起一些毫无关系的事来,“咱们继续跳啊——”

    “不跳了。”果然,凌然然松开季心凌,挥挥手,“你去忙你的,我看看拳。”

    季心凌怔怔地看着凌然然打开太极拳教学口令版,开始比划着学习,但那神情,不再是刚才的兴高采烈,而是……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孤独和落寞。

    父亲季若蜀在十三年前患癌症死去。这十多年来,母亲一直单身一个人,其孤独可想而知,尤其是退休后,无所事事的她更被寂寞笼罩。第一抓机小说

    季心凌走进卧室,却没有关上房门,只是虚掩着门,门缝留开八公分,重新“熟悉熟悉”伊永浩代替她闭门造车的先进材料。

    想想,她拿笔划去伊永浩常规的开头,提笔写道:“我第一次走进殡仪馆,是我十五岁时,那一年夏季,我父亲季若蜀因患癌症去世……”

    思绪,将她拉回那一年的盛夏夜。

    当年,当她走出中考考场的时候,她没有看到父亲来接她,只有母亲。父亲在她中考前三个月出差了,据说是派到外地学习。

    母亲将她带到了西城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透过监护室的玻璃,她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父亲季若蜀。她拼命地咬住嘴唇,直到嘴唇上被咬出血痕。

    父亲已经瘦得皮包骨,昔日高大健壮的男子汉,在短短的时间里就被癌症折磨成一个形容枯槁的萎靡老人。

    父亲在当天下午出院,不是病愈出院,而是……不再治疗。

    她和母亲接回父亲,在那个下午,她一直握着父亲的手,泪水一直流啊流,而母亲,却是出奇地镇静,木着脸走来走去,似乎屋子里奄奄一息的是与她完全不相干的人。

    父亲恋恋不舍地闭上眼睛,是她给亲自阖上的眼睛。

    “以后……就你们娘俩了……”父亲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就是一种埋藏在心里最深处的担忧。对他最爱的妻子的后半生的担忧,对他视若珍宝的才刚进入青春期的女儿的担忧。

    西桦镇小学的老师们帮助她们料理了后事。在殡仪馆,她最后一次看见父亲的脸,那么陌生,那么瘦削得不成人样,她扑上去嚎啕大哭,那时候,她才真正知道,她失去了一生中最爱自己的人。

    此后,她就成了家里顶天立地的假男人——她的母亲凌然然,在送父亲进火化炉的时候,突然明白过来什么,不,是一种强大的悲痛和恐惧袭击了她,休克过去。

    母亲一直没有真正恢复过来,虽然她表面上恢复了。她从来没有当着季心凌的面流过一滴泪,而没有泪水的痛苦,才是最锥心最铭骨的痛苦。

    酷热的夏季过去,秋季开学,母亲又重新回到学校教书,但此一时彼一时,再没有人接送她上学放学,再没有人骑自行车载她回家。母亲换了交通工具,开始坐新开通的公交线路,公交车会把她送到小区门口。

    但是只有季心凌知道,母亲不再是原来那个母亲。

    很多个夜晚,她听见母亲半夜起床写日记;很多个夜晚,她知道母亲半夜起床在看电视,不不不,是真正地看,为了避免打扰女儿睡觉,凌然然会把电视开到很小声,小到甚至无声,只看电视屏幕的字,但饶是这样,母亲也并没有看电视,她是……面对着电视机。

    凌然然只是面对着电视机,以此证明自己在做什么,事实上,她什么也没做。没有看,没有听,也不会关心电视是哪个频道在播什么剧,她只是需要一点点光明,需要一点点声音,需要一点点表明她存在、表明她活着的感觉。

    季心凌往往会悄悄地将门缝打开八公分,从门缝里看着母亲,直到睡意袭来,再一次睡去。那时候,她不满十五岁。

    从那打开的八公分门缝里,季心凌快速地长大,直到完全代替父亲的角色,直到承担起照顾母亲的责任。

    她会每个月和母亲一起计算房贷,和母亲一起商量各种费用开支,和母亲一起讨论晚餐吃什么,甚至是否因为想节省一笔礼金而找理由不回母亲的娘家走亲戚。

    她知道了母亲从父亲死去的那一刻就进入了更年期,尽管此前她并不知道更年期对一个女人意味着什么;她知道了母亲和自己都在努力适应没有父亲的艰难日子,那是一种恐惧、害怕而无助的困境;她更知道母亲在努力战胜比她面临丧父更强大的悲伤和许多看不见的困难。

    大学四年,季心凌勤工俭学,完全靠各种奖学金和当家教的钱养活了自己,同时还要每个星期回家看母亲,而母亲给她的生活费,她则悄悄攒起来。

    学习、生活,交友、择业,所有的一切,从父亲死时开始,她都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自作主张并自行其事。

    母亲每天依然早出晚归,依然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花在教书育人,但是,岁月不可逆转,母亲退休了,失去了她唯一可以找到存在感的事情。

    无所事事的母亲,在退休后唯一关心的就是季心凌的婚姻大事,可是,让季心凌始料不及的是,在得知她从旺达心源辞职进入松亭殡仪馆时,与她相恋一年的大学同学苏柏又不辞而别。

    凌然然在得知苏柏与季心凌分手后,完全不知所措,竟然想去找苏柏问究竟。

    季心凌当然不会让母亲再去找苏柏,为了避免母亲再半夜起床“看电视”,她也没有告诉母亲她从旺达心源辞职的事。不,不是她有意欺骗的,她是最讨厌欺骗的,每次,她都这样安慰自己,她只是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时间来告诉母亲真相。

    三年来,谎言的圆圈如同肥皂泡一样越转越大。谎言下的生活,成为季心凌生活的常态。

    “我是被吴晓桂馆长骗进殡仪馆的,在我的同事阿芳死后,她就开始找我,多次来找我。”季心凌在伊永浩的稿子中圈出一大段,开始改写。

    “吴晓桂馆长说我有美容化妆的天赋,有一双带给逝者最后的尊严的神奇的手,胆大心细,敏锐敏感,还有对逝者最发自内心的尊重,对生命最崇高的敬仰,我这样的人,不到殡仪馆那是殡仪馆的损失……我思考了一个月,我问她,工资待遇怎么样她说比一般工人高;我又问她,我始终是个工人她说,殡仪馆需要你这样的人,是不是工人又怎么样呢我很认真地思考,我喜欢工资高的单位,我喜欢看重我才能的地方,如果我有一双神奇的手,而这双手是可以为像我父亲、像我的同事阿芳一样逝去的人,体面地走完他们在人世间最后一程,那么,站在那里的就是我……到殡仪馆以后,我才知道,我的工资是比一般工人高,高二百元的职务津贴;这二百元职务津贴让我感觉自己收入很高。是的,是感觉。二百元钱在现在的成都能做什么大家都知道。而我的职位,在现行的体制下,的确永远是一名临时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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