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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有男朋友了男朋友在哪发财她的工作……真的很特别啊收入很高吧”马老师咬着筷子头,“凌老师,说真的,我真的特佩服你。你知道我这个人平生没佩服过谁,但我现在真的特佩服你。”
满桌的同事都停下筷子,痴痴地望着马老师,以及旁边的凌然然。
大鱼老师眨眨眼,呢喃道,“大家吃饭。”
“佩服啥呢”凌然然知道马老师是狗屁精,擅长各种彩虹屁,她保持着应有的谦虚,“我家心凌从小就学习好,大家都知道的。现在这份工作,也是她自个儿找的。她们老总很器重她。那收入嘛,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她找的钱,我都让她自个儿攒着,让她自个儿用吧。她男朋友……他们很般配,也算是有知识的人……”
“大家喝酒。我提议——”大鱼老师插话说,可突然内急,便急急地起身,推动椅子哗啦响,“对不起,我得离开一下。你们大家慢吃——”
“殡仪馆的人嘛,那收入肯定比平常人多得多了。”肖淑英一脸钦佩,环顾一桌子的同事,声音喜悦满满,“咱们说真的,都对凌老师的女儿特别佩服是吧凌老师,你家心凌在殡仪馆挣的钱肯定有这个数吧”
肖淑英有些狡黠地伸出一只手,五个手指头打直。
“有吗……”同事们符和道,却又痴痴地呆望着凌然然。
“我先走了,凌老师,凌老师……你送我”大鱼老师着急起来,脸色胀红,不得不离开,“大家慢吃,我要回家吃药了,大家慢吃。”
同事们对鲁老师这样半途撤退深感惋惜,但也不超过三秒钟的时间,便回到正题上,一边吃饭一边纠缠着问凌然然关于她女儿的收入问题。毕竟,钱,是大家都感兴趣的事。
凌然然对肖淑英本就有气,虽经大鱼老师打岔,又接着肖淑英刚才的话头说下去,鼻子哼哼,很不高兴更不以为然,“我女儿在旺达心源,是外勤大经理。又不是在殡仪馆。她才不要你来佩服呢。上次你还骂她……”
肖淑英笑得花枝乱颤,双眼发亮,“那可能是我听错了。前天铭德中学的朋友圈在疯转一个视频,是松亭殡仪馆一位遗体美容师的演讲,大家都赞啊,可是不得了,说是咱们全成都最美的美容师呢,她的演讲得了第一名……怎么,凌老师,你没看过那个视频吗要不要我们重新添加为微信好友,你看看我的朋友圈”
自从两人因为张晓羽的事吵架后,凌然然便把肖淑英的微信好友、qq好友什么的全部删除。她本来也不喜欢看什么朋友圈,都晒吃晒喝有什么好看闻言,她气愤地冷哼,“你就是一个说是非的人,我们整栋楼都知道——”
凌然然的思维慢半拍,她没能在第一时间悟出肖淑英话语中最重要的信息。
“吃饭吃饭,有什么事吃过饭再说。”马老师抹稀泥,敲敲碗,“今天是黄主任的喜事,大家不要扫了兴。”
“你这人才怪了,刚才明明是你说要当面问凌然然的,我说是她女儿,你们说要当面问。现在问到这里又不问了,倒让我当恶人。”肖淑英很不高兴地朝马老师发泄不满,“你们明明都想问,刚才看见凌然然之前还在说这事,现在怎么都当好人了”
全桌子的人都脸色讪然。
“什么视频拿来我看!”凌然然对背后说女儿是非的人有天然的愤怒,惊叫道,“你们有胆量在我背后说是非,为什么没胆量当我面说我就知道你们要拿我女儿说东道西!我不怕,我不怕!”
旁边的老师纷纷劝解道,“先吃饭。这是黄主任的喜酒。吃饭。甭让人看咱们笑话了。”
环顾四周,彼此杯酒交错,谁也不比他们这桌人更文雅。敬酒的,争论的,高声喧哗的,四周嗡嗡作响,数百人的酒店里,如同一百万只嗡嗡叫的蜜蜂同时在厅内盘旋,声音此起彼伏,几乎令人崩溃。实在说,这种大型“自助餐”,谁又管得了谁呢
凌然然搁下筷子,声音低下来,定睛看着马老师:“什么视频我现在就要看!”
大家都看着马老师。
“你真的不知道你女儿的工作你真的以为她在旺达——是你要看的啊,不是我说这个事。大家作证。”马老师一脸无奈,拿出手机点开肖淑英刚才发给她的视频,“大家作证,真不是我有意要给她看的。”
凌然然将头凑上去,满脸不以为然。
“我叫季心凌,在松亭殡仪馆只工作了三年,按说,站在这里演讲的不是我,应该是我的前辈阿妮,阿英,还有小v,她们都在松亭殡仪馆工作多年,是我们殡仪馆的临时工,农民工。”
啪嗒一声,凌然然手中的筷子掉在地上,她弯腰去捡,很慢很慢,足足用了半分钟才捡到筷子,抬起头来时,她的脸色如同被人当面掌抠过,一片血紫。
满桌的人都在瞪眼看着她。
她勉力地扯扯嘴角,“筷子——”她说,“快乐。”
喜宴中,筷子掉了大家习惯说快乐。谐音筷落。
“我去给你拿。”马老师吓了一跳,忙跳起身拿干净筷子,一路大惊小叫:“服务生,筷子——筷子!”
凌然然的眼睛还盯着视频,满桌的人盯着她。
“我是被吴晓桂馆长骗进殡仪馆的。那时我是旺达心源化妆品公司的外勤经理,每天都在外面跑销售。我喜欢我的工作,有一种带给人们美好感觉的充实。我的同事阿芳猝死……”视频里,季心凌还在演讲。
与酒店里闹哄哄的气氛完全不一样,这桌人此时悄无声息,说话的声音很小很小。寻书吧
马老师拿着干净筷子回来,有些诚惶诚恐地递给凌然然,“来,咱先吃饭……”
凌然然伸手关闭了马老师的视频,再抬起头来时,她的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她的笑很勉强,她的嘴角在颤抖,她脸上的血紫在缓缓退去,甚至,她将马老师的手机推回去时手也在颤抖。
她伸手拿了冷饮来喝,几乎把杯子撞翻。
大家看着她喝下冷饮,看着她喉头咕噜,上上下下。
“我家心凌……她就是喜欢闹着玩……呃,她给我说过,人家请她去培训啥的,啊,培训,对,培训。她不是说了她在旺达心源工作吗”凌然然勉强说道,在她弯腰捡筷子的那半分钟里,她已经知道了自己该怎么做。她希望声音没有出卖自己撒谎,她更知道,她不能落荒而逃。
——她是凌然然,一辈子没输过人的凌然然,她当然不能落荒而逃。
满桌的人似乎很理解似地,发出哦——长长的尾音。
肖淑英鼻子哼哼。
“她就是培训。”凌然然声音提高,很干涩,但脸上的潮红褪尽,略有些苍白,“她在旺达心源工资很高,老总也很器重她,她干嘛跑到殡仪馆去是吧那人家请她培训,她不也得去吗她当然得去。”
说罢,凌然然果断地伸筷子夹了一大口菜送进嘴里,“大家吃,大家吃啊”
马老师怜悯地看看胳膊在颤抖的凌然然,终究不忍心再痛打落水狗,“大家吃——哦,新人来敬酒了。大家都把面前的杯子满上,满上。”
凌然然强迫自己拿起杯子,嘴角颤抖着,双腿也在微微哆嗦,但她坚定地站了起来,她的脸上,呈现出轻微痉挛的笑容。
新人敬酒后,宾客便可以吃好离席。
肖淑英微眯着双眼看凌然然,凌然然的额头还有细密的汗珠,尽管酒店的中央空调呼呼转得响,但的确大家都觉得热。凌然然恢复了平静,至少表面上,她又是那个知性、优雅的退休老师。
“下午麻将,大家血拼,血战到底”马老师殷勤地问凌然然。
桌子上的人都纷纷嚷嚷血战到底。
但凌然然再没有勇气来与任何人血战到底。
她挺直脊背走路,脸上保持着微笑,和同事们道别,感谢主人家的盛情,独自走出酒店。
她没有再看一眼对她满眼鄙夷的肖淑英,她没有精力来再和她计较了。
她缓缓坐上一辆公共汽车,脚步很滞重。
太阳透过车窗玻璃,反射在凌然然身上,她浑然不觉地低垂头颅,她的眼睛里没有泪水。她以为没有泪水。
但一滴液体从她的眼眶里缓缓滑落,溅在她湖蓝色的套裙上缓缓浸润,她不知觉。
直到电子系统报出站名,她才惊醒过来,疲乏不堪地站起身。
那一刻,她突然老了十岁。
她扶着车门下车,脚步蹒跚。
抬头望去,旺达心源的大招牌矗立在眼前。
她这时才想起,这些年来,她只来过一次旺达心源,尽管这座商夏距香逸楼并不远,车程也就是半小时左右。而她唯一来的那次,是陪着巩小莉为宝宝买裙子。
在季心凌上班的五年里,她没有为自己,为女儿踏足过一次。
就像女儿在她班上读了六年书一样,她没有一次代表女儿的家长出席过家长会,总是季若蜀以家长身份坐在女儿的小凳上。
尽管她每次都在主持家长会,尽管她知道女儿每次的考试成绩。她从来没有代表过女儿。
她引以为自傲的教育方式,她认为自己打破了师不自亲的教育垢病,但现在她才知道,她从没有融入过女儿的生活。
她的女儿,一直在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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