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悦心生》第142章 手足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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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路施工受阻。赤日炎炎,三人下车行走不远,便已经汗流浃背。

    从开始三人独自前来探视宇晨,现在,他们终于拧成一股绳,彼此鼓励,统一行动。

    女贞树叶片干瘪枯萎。精神病院里,各种过度暴晒后的绿植显得干燥枯槁而奄奄一息。

    “不要让宇晨看到手机和镜头。要悄悄地,最好将镜头对准他的脸。”陆一鸣反复交待吴晓桂老两口。

    颓顶老司机点头,“我不会让他看见我。”

    “放心吧。我们会按你说的做。”吴晓桂道。

    三人办好探视手续。

    听到开门声音,正在眺望远处的林宇晨回头漠然地看了一眼陆一鸣。

    这是好事,至少证明他今天心情不错。陆一鸣心想。要让一个患重度抑郁症的人对周围事物感兴趣,重新产生七情六欲,这是他重新站起来的第一步。

    林宇晨的视线瞟过陆一鸣手中的篮球,又漠不关心地移开。

    陆一鸣独自走进病房,返身阖上病房门。病房门外,吴晓桂和她的颓顶丈夫从安装在软门上方的玻璃窗观察屋里发生的一切。

    陆一鸣拿着篮球轻轻拍。在以往的这个时间里,他会带林宇晨外出。而今天他改变了,他想要看到林宇晨希望外出。

    只有改变才能知道林宇晨到底在想什么。

    林宇晨依然站在窗口眺望,对他身后的人和事无动于衷。

    五分钟过去了,八分钟过去了,陆一鸣索性坐在地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拿篮球在地板上滑动。

    林宇晨仍然站在窗户前。

    宇晨,告诉我,你想要做什么陆一鸣在心里喊道。说话呀,告诉我你的愿望,让我带你走出去。

    似乎听见了他内心的祈求,林宇晨再次回过头来。

    陆一鸣将篮球滑过去,篮球碰到林宇晨的脚后跟,反弹,极慢,极慢地滚回来。

    陆一鸣盯着那个球。

    去捡啊!他在心里盼望祈求。宇晨,去捡,去抢!

    但是林宇晨任凭篮球离自己越来越远,重新滑回陆一鸣手里。

    陆一鸣垂下头,失败了。就算是一个三岁的孩子,在经过这么多努力后,也应该有一点点进步。但是宇晨……是的,宇晨,十三年来,他的身边肯定经过不止一名精神疾病医生,他们对林宇晨都无能为力。

    自己又能做什么他又能怎么办!陆一鸣轻轻地叹息,无着手中的篮球无言。

    但突然,他的眼前浮现一张虚胖的脸,一张毫无任何感情的脸!

    陆一鸣惊骇地抬起头:林宇晨蹲在他面前,不,是半趴在地面,正从下往上看他!

    林宇晨伸出一根半钩着的食指!

    刹那间,陆一鸣眼里涌上泪花,几乎朦胧他的双眼——从小,他们就这样,谁生气了,另一个人都会伸食指去触碰对方,以示和好。

    宇晨知道他在生气!宇晨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在向他示好!

    陆一鸣抓住宇晨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几乎要哭出声:宇晨认得他,自始至终都认得他!甚至记得他们儿时的约定!

    然而,宇晨的手倏地变化,从他脸上凌厉地抓下。

    陆一鸣惊叫出声,他条件反射地抓住宇晨的手,宇晨的手指甲缝里带着血肉。

    “我带你出去好不好”他急切地说,“只要你告诉我一句话,只要你说一声,宇晨,我就带你出去啊!”

    “不!”宇晨尖叫起来,对坐在地上的陆一鸣又打又踢,“魔鬼!你是魔鬼!我讨厌你!我恨你!”

    陆一鸣举起胳膊护着脸……

    医护人员冲进病房,将陆一鸣和林宇晨隔离开……

    从精神病院出来,坐在餐馆里午餐,吴晓桂和她丈夫,还有陆一鸣,三人都默默无语,与之前抱着极大的希望相比,现在的他们,再一次彻底被宇晨打败。

    “你要到医院去清理一下伤口。”吴晓桂缓缓地说,“以后,还是要保持与他的距离,他在伤害他自己,也伤害接近他的所有人。”

    “对。”陆一鸣蓦地抬头,“当年,他对我们所有人失望的时候,他就开始伤害他自己,现在我们不能让他再失望——姑,你一定有办法将他带出来对不对”

    颓头老司机摇头:“他都这样,医院不会让他出来。”

    “不管用什么办法,姑,你们去将他带出来!”陆一鸣坚定地说。他不愿意放弃,他明明看到了宇晨眼里对他的那丝火花,那伸出的食指——那是向他表达友情的食指——他怎么能放弃呢

    “我去申请。”吴晓桂点头,扭头看着颓顶老司机,“就说他爸想见他最后一面……”

    颓顶老司机点头,“医生不认识我,我就说我是宇晨的叔。我们俩人在,医生或许会放宇晨出门。”

    陆一鸣走到水笼头下捧冷水洗脸,池里的水变成浅粉红色。宇晨给他划伤的脸部在汗水浸渍下隐隐有些痒痛感。

    吴晓桂申请带儿子出精神病院不被批准,她辗转找人,且写下保证,终于将宇晨带出医院大门。

    太阳在重重楼宇间洒下金色的光辉,滤过女贞树、小叶榕和高大的银杏树枝,斑驳陆离。傍晚的成都平原很美,也很闷热。

    宇晨似乎知道自己做了错事,一直埋着头,嘴里念念有词。吴晓桂和她丈夫两人一左一右护着儿子,四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林宇晨。

    陆一鸣开车,三人带着宇晨来到西桦小学体育场。

    十多年过去,西桦小学体育场进行过多次改造,更换过多次篮板,甚至学校教学楼也新修为楼房,学校四周被征地新修民宅和商铺。但学校位置没有改变。1网

    吴晓桂和丈夫守在林宇晨身边。

    陆一鸣抱着篮球跑到球场中间,如同十多年前一样,大声招呼道:“来呀,宇晨,咱们比赛”

    宇晨歪着头看他。

    陆一鸣自顾自地开始打篮球。

    无兄弟不篮球。如果还有什么能让宇晨忆起过往的快乐时光,对生命还有些许怀念,那一定是篮球。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啊!

    一二三,他恶狠狠地将篮球砸向篮板!

    一二三,他再次投篮!

    汗水濡湿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衬衣湿透,快拧出水来,他全身都快散架了。他知道吴晓桂上次为什么会打篮球到崩溃——绝望和希望并存,除了拼搏,他们都没有退路。

    一二三,他三步上篮,得分!

    一二三,他再次三步上篮,失球!

    他没有扭头看一眼旁边的宇晨一家人,他专注在自己手下那弹跳着的篮球,那是宇晨跳动的生命火花,如同那半钩着的食指代表他们之间的友情一样,他不能放弃!他不能啊!

    他的速度慢了下来,他还在坚持。

    一二三,三步上篮!

    苍天,就算他拥有全世界,如果不能唤回宇晨的笑容,那于他,他还怎么坚持走下去十多年的求学,南漂,孜孜不倦,永不懈怠,宇晨,就为了你一展笑容啊。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双手撑着双膝弯腰,脸上汗水浸渍着伤痕在发炎,他坚持不下去了,但他看见三个人影在接近他——眼睛盯着篮球的宇晨,在慢慢走到球场中来。吴晓桂和她丈夫远远地跟着。

    在失去自由十多年后,在无意识无目的生活十多年后,林宇晨第一次主动表现出对事物的兴趣!

    陆一鸣精神大振,汗水和着泪水从他受伤的脸颊淌下,他抱着球,递到宇晨面前,这时,宇晨已经走到他跟前十步远。

    抱着它!接着它!他喊道,大声叫喊,声嘶力竭。林宇晨,抱着它!林宇晨,你抱球啊!

    宇晨慢慢伸出手,然后,他似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他盯着自己的手,手指颤抖,最后只有一根手指在触摸篮球。

    是食指。半钩的食指。

    “宇晨!”陆一鸣大喜,紧紧抱住他,喜不自禁,“我知道你认得我,我知道你记得我!我一直都知道!”

    林宇晨木着脸,然后,那根食指又缓缓指向陆一鸣脸上,那里,淌着汗水的俊脸上,上午被他划出的道道伤口淌着一些血丝。

    “来,我们打篮球好不好”陆一鸣顾不得脸上那些汗水和血水,他急切地抓住宇晨的情绪变动,这是他们最好的机会。他再次将篮球塞到宇晨怀里。

    宇晨歪着头看怀里的篮球,然后,把球丢出去。

    这是一个无意识的动作。

    但只有陆一鸣才知道这个动作的含义。

    他跑过去捡了球,撸撸脸上的汗水和血水,跑回来,含笑再次将篮球塞到宇晨怀里。

    宇晨第二次把球丢出去,这一次,丢得更远。

    泪水迷糊了陆一鸣的眼睛——宇晨回到了五岁,那时,他们就是这样玩的。当年,他第一次从北京到成都,他们俩在院子里玩球,一个人扔球,一个人负责捡球。

    此时,他捡了球却没有跑回来塞给宇晨,而是站在那里,轻轻地,非常注意地将球滚向宇晨,滚到他脚下。

    宇晨歪着头想了想,弯腰去捡球,并拿着球走向陆一鸣。

    ……

    来呀,宇晨……

    来呀,一鸣。

    你笨蛋,这都接不住!

    你是大笨蛋!你也接不住!

    那时,他们在院子里,在楼道里,甚至在屋里,他们都会这样玩,相互拿球砸对方。有一次,他甚至将宇晨的鼻血砸出来了。对,就是这件事,让宇晨的童年记忆如此清晰。他流了鼻血,甚至疼痛,但他却视那一段时间为快乐的童年时光。

    ……

    旁边的吴晓桂和她的颓顶老司机早已经热泪盈眶。宇晨的动作有些笨拙,甚至不协调,但他知道捡球,也知道扔球。

    噙着泪水的吴晓桂拿着矿泉水去给宇晨喝,宇晨看着陆一鸣。陆一鸣忙接过姑手里的水杯,故意当着宇晨的面大口大口喝,然后将瓶子随意地递给宇晨,宇晨小心翼翼接过,也照样喝了一口。

    吴晓桂面掩而泣。十多年了,儿子终于喝了一口她递过去的水。尽管那瓶水经过陆一鸣的手。

    颓顶老司机激动得忙跑去附近超市,买了一大堆食品来放在旁边地上,如同摆地摊一样,等待那两个一直在体育场上扔球、捡球的年轻人来挑选。

    ……后来的大部分时间,林宇晨和陆一鸣玩的都是这种简单游戏,一个人扔球,一个人捡球。

    这是他们在五岁时玩的游戏。

    送宇晨回精神病院后,吴晓桂心犹不甘,喃喃地说,“我们可以陪他玩的。我们明天再来陪他玩。”

    陆一鸣已经累得直不起腰来,他摇了摇头。

    宇晨的心智回到了五岁,那时,他是快乐的。他暂时遗忘了后来的青春岁月里发生的那些痛苦。而每当他记得那些痛苦时,他就是……精神病人。

    “我们要帮助他重新活一次他的青少年时期。”陆一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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