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灯照空局》明灯照空局分节阅读45

    “嗯,”凌思凡说,“以前从没有过,感觉蛮有意思。”如果身后不是子非的话,他大概并不会觉得有何乐趣,不如赚钱,可是现在,庄子非却带他到处尝试,带他体验不一样的经历。让他明白,原来,世界还可以有另外一番样貌。

    “那太好了……”庄子非将凌思凡拉起来,小心地帮他解装备,“我还以为你不爱出门呢。”

    “是不爱出,工作太忙。”凌思凡说,“明天抱着聊天的时间必须要减少了。”之前每个周末,他每天都会拿出半天时间忙工作,但是如果周六需要出门……那就只能把工作都放在周日做了。

    “哦……”上周还要求减少次数的庄子非,此时却是突然间有了一点怨念。

    “子非,”凌思凡问,“下个周末你安排了什么活动?”

    “下个周末不运动了。”庄子非说,“我那天看到有个剧团要来这边演出,就直接买了两张票。”

    “哦?是什么剧?”

    “是你最喜欢的,你以前说过的。”庄子非说,“是萨缪尔·贝克特最经典剧目,《等待戈多》。”

    第56章 等待戈多(七)

    接下来的周六,庄子非果然带着凌思凡去看了剧目。

    “思凡……”庄子非不太懂,一边开车一边问道,“我虽然听说过《等待戈多》,也知道大致的剧情……但具体到底是讲什么的呀?”

    “嗯,”凌思凡向对方简单解释了下,“是萨缪尔·贝克特的一出经典的荒诞剧。讲述的是弗拉基米尔和爱斯特拉冈两个人徒劳地等待戈多的到来,他们从头至尾一直都在等待,可是直到剧终戈多也没有来。爱斯特拉冈曾说要离开,而弗拉基米尔则告诉他必须继续等待。他们为了打发掉时间,一直做着无聊的事,说着乱七八糟的话,一会儿抖抖帽子看一看,一会儿脱下靴子摸里面,看见颗树就讨论下上吊的事,或者来来回回左右乱走,总在重复昨天做的,试图证明自己存在。除了等待戈多之外,一切全都显得毫无目的,毫无意义。每天都有一个男孩告诉他们,戈多不会来了,让他们明天再来等。最后,因为戈多总也不来,他们两人决定离开,但谁也没迈出步子,就那么继续等待了。”

    庄子非说:“好……好奇怪……”

    “是很奇怪,”凌思凡说,“法语版49年完成52年发表,萨缪尔·贝克特很努力地寻找愿意演出该剧的剧院但却找不到,一直到了53年才首演的,结果一炮而红。”

    “……为啥?”庄子非完全不能够理解。

    凌思凡笑了笑:“很多人看见了他自己的影子吧。”

    “什……什么影子……?”

    “嗯……”凌思凡想了想,说,“对这出荒诞剧,不同的人大概会有完全不同的理解吧,很多现代作品都是这样,我所能看到的,是空虚和孤寂。”

    “思凡……”

    “他们都是无聊的人,世界让其无事可做,戈多就是他们唯一一根救命稻草,而他们是永远都不可能等得到的。”

    “……戈多到底是什么啊?”

    “不知道,”凌思凡说,“剧中人不知道,作者也不知道,观众更不知道。萨缪尔·贝克特曾经说过:‘我要是知道,早就在戏里面说出来了。’有人认为是指上帝,god,有人认为是指死亡,还有人认为是某个真正的人,但剧作家从来没有承认任何一种。”

    “哦……”

    ……

    他们提前二十分钟进了剧院。

    庄子非所买的,是最好的位置。既然凌思凡喜欢看,那自然要抢最好的。

    凌思凡环视了一圈,发现竟然都坐满了。有很多学生样的人来看戏剧,基本和朋友或恋人一起过来。

    凌思凡听见他旁边的姑娘对她的朋友们说“我特别特别这部戏剧的”,心里微微笑了一下,心想真正喜欢这剧的人一定是独自前来的,就像自己一样……怪了,自己竟然也是有人陪着来的。

    凌思凡真的非常喜欢萨缪尔·贝克特的剧,自从看了《玩耍》那部怪诞的剧开始——那部戏中,里面所有角色甚至从来没有承认过彼此的存在,整部剧的形式就是聚光灯分别照在不同人身上,他们轮番讲话。而其后期作品更是偏向只有一个人或一个人都没有的独白,并且独白还是第三人称。在《不是我》那部戏剧中,说话的只是一张嘴而已,喋喋不休地向从不回应他的人们诉说着支离破碎的记忆。

    虽然,据说,萨缪尔·贝克特本人在羞怯的性格外也很爱与人谈论艺术,但凌思凡总是觉得,作家一定是个懂得孤独的人,因为那些内容简直是孤独者的自白书,《无法称呼的人》那本小说里有一句话非常准确地表述了那种状态:“必须继续,无法继续,我将继续。”

    ……

    到了预先时间之后,灯光变暗,演出便正式开始了。

    这是一个德国剧团,已多次演出了这部戏剧。

    在庄子非看来,内容不太有趣——那两个人上蹿下跳,不停切换谈话主题,每一个都无疾而终,完全没有任何剧情。因为思凡喜欢,庄子非真的很努力地看了,然而还是无法做到兴致勃勃,他就只有在进行到“爱斯特拉冈说自己饿了,弗拉基米尔给了他一个胡萝卜啃”那段对话时睁大了眼睛。

    等了很久,终于舞台上出现了狄狄和戈戈之外的人——是波卓和幸运儿。幸运儿是奴隶,被波卓用链子牵着,马上就要被卖掉了。

    “这叫什么幸运……之后应该有改变吧……”庄子非终于有了些期待,然而幸运儿却只是说了一段念咒般的完全听不懂的句子。

    第二幕中,这两个人再次出现,这次,却是幸运儿牵着波卓了,很明显地,波卓已经瞎了,而幸运儿也残疾了。

    “这更惨了……”庄子非想:“骗人……呜呜,骗人……”

    而一旁的凌思凡则很清楚,萨缪尔·贝克特本人说过:“他之所以幸运,是因为他没有任何期望。”在这段关系中,幸运儿才是主导的,最后也没抛弃波卓,而是陪伴着他。

    在观看过程中,庄子非既希望早点结束,自己可以不用再听奇奇怪怪的话,另一方面却又觉得,既然思凡喜欢那么还是多演一些的好。

    哎……他想:还是……尽量多持续一些时间吧,越多越好……毕竟思凡应该是很开心的。

    忍……

    ——出乎庄子非的意料,第二幕刚结束,帷幕就缓缓拉下了。

    看着正谢幕的演员,庄子非一边鼓掌一边有点懵懵的。

    不过,再仔细琢磨下,他也就明白了——像这样的等待,即使再有第三幕、第四幕、第五幕……甚至第一百幕,第一百零一幕,第一百零二幕,内容也全都会是一样的,没有任何改变,因为他们永远也等不到戈多。

    观众陆续站起离开,庄子非也对他身边的凌思凡说道:“思凡,走吧。”

    “……”凌思凡却没有说话。

    “……思凡?”

    “……”

    庄子非觉得很奇怪,连忙凑到正面去看。

    这不看还好,一看真的吓了庄子非一大跳:“思凡……你……你……你……你怎么哭了?!”

    见思凡哭,庄子非真的是慌了,他连忙用袖子给思凡抹眼泪:“怎、怎么了?”

    凌思凡却定定地没有动,任由庄子非在他脸上划。

    庄子非问:“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凌思凡用红着的双眼看向了他面前的人,半晌之后轻轻说了一句:“子非,我等到了。”

    “嗯?什么?”庄子非也看着凌思凡的眼睛。

    “我等到了,”凌思凡的声音依然有些飘渺,“他就是你。”

    戈多来了。

    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呢?

    第57章 等待戈多(八)

    当被庄子非拉着走进家门后,凌思凡突然从庄子非的背后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思凡?”庄子非回过头,很小心地询问。

    凌思凡没说话,却用前额用力蹭了蹭庄子非。

    “……”庄子非拉着凌思凡的手转过了身体,接着又在凌思凡的眉心轻轻吻了下,“思凡,怎么了?”

    “子非……”凌思凡又是抱着他眼前的人,“我想,如果你抛弃我,我可能会去死。”他理性上知道为了一个男人要死要活很没脑子,但是他又觉得,如果活在世上最重要的意义突然间消失了,何不快点抛去记忆转世投胎重新来过?

    凌思凡清楚地发现自己果然依然还是不正常的。

    因为知道自己绝不可能抛弃凌思凡,庄子非并没被吓到,只是觉得心里一疼,于是低头贴着凌思凡嘴唇说“不会的”,而后便将凌思凡抵在了门上,将对方从外到里地吻了个遍。

    庄子非心里想,思凡抛弃一切做了一场豪赌,自己怎么可能让他输得连自我都失去了呢。

    在这样的晚上,凌思凡突然感觉到,他似乎已经没有那么爱贝克特了。

    过去,他最喜爱的两句话就是《陪伴》的倒数第二句“在黑暗中虚构一个人和你在一起,在黑暗中虚构一个人和你一起去虚构”,以及更加残忍的倒数第一句“最后功夫怎么样地白费了,你一如既往地孤独。”然而此时,他却有点难以理解那些话了——他不需要再虚构谁,他也不会再孤独了。

    一吻结束之后,庄子非架着凌思凡的两腿将他抱起来,说:“上楼啦。”

    “嗯。”凌思凡也搂住了庄子非的脖子。

    凌思凡简单冲了一个澡,解开浴衣爬进被子里边。大约,十分钟后,庄子非裹着浴巾悄悄地摸到了凌思凡的旁边说:“思凡……”

    “嗯?”

    庄子非小心翼翼地:“思……思凡……我就是随口问问看……我能不能……给你拍照?”

    “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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