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芥舟和他的女人们》第41章 曾是惊鸿照影来

    方述平没事人一样的活着。有时候,都有点没心没肺了。只有像姜银芬这样的人知道,方述平这是装的。

    但这又有什么影响呢?学生以学为主。方述平学习一如既往地优异。而且,学校其他的事,他还是积极参与。譬如,毛·泽·东思想文娱宣传队,仍然如火如荼地开展着,方述平仍然在这一支文娱宣传队里,他有时候担任主角,有时候去乐池里拉二胡伴奏。天知道这小子二胡是什么时候学会的。但方述平似乎就成了这个宣传队的灵魂人物,没有了他方述平,这支宣传队还真的什么也算不上。

    这时候的方述平,刚刚满十二岁。

    心里却长了草一样,疯狂而执着,却又脆弱得不行,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心惊肉跳。他实在是有点怕了。

    当方述平年过届半百时,已经成为一个中年男人的时候,也就是说,他这时候已经是有名的方芥舟的时候,他仍然记着这一段刻骨铭心的时光。

    也是在这样的时候,他碰上了一生铭记的女孩子:成秋芸。

    在第一次遇上成秋芸时,他便知道了,完了,这下完了,这下,他再也不会忘了这个女孩子了。

    尽管,在第一次遇上这个女孩子的时候,他并不知道她叫成秋芸。

    很多年后,方芥舟都还能清清楚楚地记得他是在十二岁那年发生了初恋的。当然喽,之所以记得,是因为他的记忆力太好的缘故。我们后来知道,方芥舟之所以成功,确实是因为他的记忆力过人的原因。他记得他所走过的路上的所有细节,记得所有跟他有过接触的人与事,记得所有的伤害,也记得所有的爱恋。

    但记忆力太好是一件要人命的事情,不但可以要人的命,还有可能要自己的命。这是记忆力好的危害性,也就是说,记性好,绝不仅仅是一个好的品质,因为记性这东西是有可怕的杀伤力的。一般而言,记性好的人往往总是让自己的生命还在过去的那段时空里呆着,出不来,想要走出来,可记性拉住了你,但是你的身子却早就走到了现在,这就叫身不由己。你是毫无办法的。人就是这样,常常会拿自己毫无办法,拿自己的身体,拿自己的记性,都有可能没有办法。记性好的人就这样在过去与现在之间来来往往,莫衷一是,摇摆不定。一点儿主见都没有了。别以为有个好记性是个好事。不是这样的。

    方芥舟知道这一点,他相信不是所有人都能记住三十多年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初恋。成秋芸也不会。

    成秋芸为什么不像方芥舟那样能记着过去呢?方芥秀有时候会感伤地想,三十多年了吧,(不,其实用不了三十年)成秋芸早就忘了他和她第一次是怎样相见的了。

    他真的有点感伤。第一次是多么重要。但第一次却往往被人忽略。谁会去关注一个小男孩的一个幼稚的单恋?成秋芸也不会。

    第一次,就是在十二岁那一年,离现在整整三十八年了。

    那一年方述平从小学升到初中。夏天里,蒲塘学校的**思想文艺宣传队到公社进行文艺汇报表演,成秋芸她们草集大队的文娱宣传队也去了。成秋芸是里面的演员。成秋芸在舞台上和几个女学生装扮成六个大嫂在认真地学**著作。六大嫂头上扎着方巾,身上穿着绿绸衣、红裤子,脚上蹬着绣花方鞋,腰里还扎着一条牙了边的黑围裙,围裙下角绣了一朵红花。本来是在不爱红装爱武装的年代,可是,她们为了学毛选,堂而皇之地打扮得妖娆不已妩媚丛生,而且嘴里唱着:**著作闪金光,哎,闪呀么闪金光……

    方述平没有看见**著作闪金光,那时候,他看见了成秋芸通身闪着金光,她把他的眼睛灼伤了,他的眼睛疼痛不已。从那以后,成秋芸便开始在他心里永远闪金光闪呀么闪金光,虽然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她就叫成秋芸。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成秋芸。当然,那一次有很多人第一次见到了成秋芸。他不知道这对其他人是不是很重要。但对他很重要。真的,很重要,而且没有人能够知道重要到什么程度。

    第一次见到成秋芸有时候,方述平有如遭到电击,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痉挛起来,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好几分钟。后来他在二胡独奏的时候,手还在颤抖。这一来,那一曲《赛马》便没有能演奏好。在跳弓演奏和拨弦弹奏的两个片段,他演砸了。台下有了一点点骚动。方述平知道,这是二胡的行家们发出来的骚动。只有他们知道,方述平演砸了。蒲塘大队的领队也就是方述平的父亲在下面急得抓耳挠腮,可就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本来,蒲塘大队今年不但要在样板戏上再出风头,而且,以一个十二岁的小男孩演奏二胡独奏曲《赛马》拿下弦乐比赛的冠军的。上一年,公社所在地的水廓镇出了一个二胡神童,自拉自唱了两首歌曲《南泥湾》和《咱们的领袖**》,引起全公社的轰动。蒲塘大队当然不服了,于是让大队二胡拉得最好的剃头匠老连理突击教方述平学习二胡曲《赛马》。方述平的二胡天分其实挺好的,当初,他一拿到二胡的时候,就觉得这种乐器特别适合他,一个上午,他就把《东方红》学会了。老连理高兴得不得了,方德麟也高兴得把小儿子搂在怀里惯了又惯。可现在,爸爸有点傻眼了,他根本不知道他的小儿子就在这个最要命的时候爱上了一个女孩子。一点办法也没有。他的父亲怎么可以想象一个十二岁的男孩子会产生什么爱情呢?一个男人是不晓得一个男孩子在什么时候情窦初开的。知子莫若父,这个道理在这里一点儿也无法成立。虽然,方德麟本身也是一个多情的男人,但是,他不知道他的小儿子对爱情是多么专注而执着。

    这一年,蒲塘大队想要出个二胡神童的幻想破灭了。在二胡神童与这个神童的爱情之间,爱情来得没有任何理由,疯狂而执着。

    其实方述平也不知道这就是爱情。他知道这是爱情的时候是在很多年以后了。甚至在他到了青年时代懂得了这就是爱情时他也没有敢断定这就是爱情。直到他感到这确实就是爱情而且正因为这爱情已经影响了他的一生的情感方式的三十五岁时,他才终于明白爱情与年龄有关。但这种有关,并不是说爱情并不因为一个男人在十二岁就不产生。谁也没有说过十二岁的男孩子不会产生爱情,就像谁也没有说过十二岁的女孩不可能产生爱情一样。虽然大人们都说爱情的花不在十二岁开放,但究竟应该在什么时候开放谁也没有说过。

    想起来是非常危险的事,台上唱着的是毛·泽·东思·想,可也是在这样的舞台上,方述平的心里却满是一个女孩子的样子。他听说了,也看到了,大人有很多都是因为搞腐化也就是乱搞男女关系被揪出来狠斗的,甚至,他也隐隐约约地知道,父亲,还有方国强,都有这样的事儿。但方述平想,我反正不是大人,我相信不会有人来揪我出来批斗。他一点儿也不感觉到危险,但他觉得这样的心思不能说出来。

    他和姜二狗曾经就成秋芸是不是很漂亮作了很长时间的争执。姜二狗那混蛋与方述平是同学,从小学一直到高中都是同学,一直打,一直闹,又一直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姜二狗到了高中已经不叫姜二狗而叫姜晓棠了。可是方述平仍然喜欢叫他姜二狗,二狗,多好听的名字。一听就知道他家里还有一条大狗,那就是他大哥姜大狗。姜二狗一直认为成秋芸其实并不漂亮。那算什么漂亮?嘴巴太鼓,呆得很。真搞不懂你方述平为什么要喜欢她的,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好女孩子,你方述平的眼光有问题。姜二狗下结论般地说。

    方述平没办法跟姜二狗说什么,他知道再说下去也还是白搭,姜二狗既然下了这样的结论,他还能再说什么呢?他知道,姜二狗是无法理解方述平心心中的成秋芸是怎么个美法,单是那两根又粗又长的辫子就能勾起他心中最美好的少年梦想。还有她的名字,成秋芸,听听,这名字多好!一般的女孩子会有这样的名字吗?

    他就这样陷入了对成秋芸的单恋中,姜二狗说,你那样那就叫想。蒲塘里的小孩子们,不约而同地,非常一致地,对“想”非常鄙视。这种事很不好,因为想是心里的事。心里的事就见不得人了,见不得人就不好了,而且,想,一般来说,都是想女孩子,想女人,想和人家风花雪月,金风玉露一相逢。什么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你自己想吧。反正不是什么好事。不管这句诗是哪个优秀诗人写的,肯定流氓得很。金风啦,玉露啦,都是些什么?自己想去。所以“想”是一种下流的东西。每当姜二狗看到方述平发呆时,他就开始笑话方述平:怎么,方述平,你又在想她了?姜二狗的笑里有一种很坏的东西,这是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的。而且,他把那个“想”字故意拖得很长,说得很重。真要命,姜二狗这家伙坏得很,他看出方述平的心里有成秋芸了,藏都藏不住的。方述平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姜二狗那一次也和方述平一起去了公社参加汇演,姜二狗对方述平的情形一清二楚。因为,在方述平看见成秋芸出场时,在方述平有如电击的时候,在方述平失声地叫了出来的时候,姜二狗一直在方述平的身边。发现这一点是非常容易的。那时候,姜二狗捅了捅方述平,方述平,你看中了这六个女的当中的哪一个了吧!你想人家做你的老婆吧?姜二狗很残酷地讲出了方述平内心最想要达到的那种**。这个狗·娘·养的。他不知道姜二狗的感觉怎么就那么好能一下子相中人的心事。方述平推了他一下,说,去你的。姜二狗没有再说什么,坏笑了一下,走到一边去了。

    姜二狗这个混蛋还好,他没有把方述平“想”那个丫头的话对人说,否则,回到蒲塘里,他就惨了,人家会说,方述平,你好不知羞耻,才这么大的一个人就想这种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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