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狼公孙》第六百八十五章 颤栗(上)

    夜光晦暗,城楼守将检查了令牌,方才着人打开城门,而另一边安静的皇城已经喧嚣起来。

    挂满灯笼的长廊下,一名宦官提着袍摆从众侍卫视线中飞奔自永宁殿,不顾巡逻侍卫的劝阻,拍门嘶喊:陛下!陛下!丞相带兵入宫了!

    帷帐之内,安睡的人影猛的睁开眼睛,从床榻上坐了起来,一把掀开帷帐,嘴边的胡须都在这时紧张的舒张开来,给朕更衣,快啊——转身将榻上的宫女摔到地上,嘶吼出来。而隔间的侍女整理衣裙慌慌张张的出来,点亮油灯取袍服,听到曹丞相带兵过来,一个个吓得花容失色,好一阵才帮皇帝穿好龙袍,戴上冕冠,这才打开门扇走了出去。

    早已等候多时的宦官见天子出来,躬身伸手:陛下,这边。丞相现在差不多过了承光殿,朝这边来了。

    可知丞相深夜入宫是何事?刘协目视前方,一抖宽袖,语气颇为正定的说了一句,身后一队侍卫离他不远,声音压低:对方神色如何?

    落两个脚步的宦官低垂着头,余光悄悄看了一眼身后的侍卫,往天子那边稍靠了一点:前面报讯的人说,丞相面无表情,左手按着剑柄,步伐缓慢但极沉陛下,丞相这是发怒了。

    刘协紧抿双唇,手指死死扣住袖口,用力陷了进去,做皇帝日久,哪怕是一名假皇帝,身居皇宫,坐在皇位上,几乎每天被臣子宫人礼拜,心里早已生出真皇帝的想法,西征开始的三年里,曹操与他关系稍有了缓和,多少也得到了一点权力,然而尝过权力的滋味,更加不可收拾,随后的四年,战事频繁爆发,刘协利用这点缓和的关系,争取一些向着大汉的臣子,比如持金吾伏完,而那位名义上的妻子,皇后伏寿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由着他来做决定。

    眼下,曹操带兵入宫,怕是事泄了。

    出了永宁殿,链接承光殿的廊桥上,迎面转过一行人,铁甲碰撞的声响,直接让严肃正定的刘协打了一个寒颤,站在桥中间,连忙抬起手,先行一礼:丞相深夜入宫,寻朕有何要事?

    并不大高大的身形走了过来,单手负在身后,另只手压着剑柄,眯起眼睛看着施礼的刘协,微微侧身:此处非说话之地,请陛下移驾随老臣往承光殿一叙。

    不等刘协反应,许褚抬手一挥,两名甲士直接上来架起眼前这位皇帝的双臂,硬生生将人抬的离了地面,跟着前方回转的曹操往主殿过去,途中,走在前方的背影看着一盏盏灯笼,声音缓缓响了起来。

    陛下可知,老臣这些年来为这汉朝尽心尽力,军队远征极西莽荒诸国,丝毫不敢有任何差池,让前方征战的大汉男儿寒心

    随着话语停顿,脚步跨入承光殿侧门的门槛,望着平日里文武百官集结的位置,笑了一下:可后来,刘玄德江东的孙权让臣寒心,可那毕竟是外人,而且他们本就有此心,所以操不生气,到时候擒在面前,一剑杀了就是。他抚过殿柱,然后使劲拍了拍,回过头来看着后面有些不知所措的皇帝。

    可陛下不一样,你是我曹操扶持的,尽心栽培的皇帝,如果就连你都看不清,也想着杀了老臣,那就太让人心伤。

    低沉的话语声之中,许褚虎须虬结,瞪圆了大眼握着腰间环首刀,慢慢拔了出来。就在这虎痴身旁的刘协脸色发白,看着一点点退出刀鞘的寒光,身子都在微微发抖,快要忍不住坐到了地上,纵然这些年也有请出名的剑师教过一些剑术,但真要反抗,旁边这个大胖子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他戳死。

    丞丞相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朕我这些时日以来一直都很乖巧并未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来。刘协颤颤兢兢的说出这番话,到的后面,声音几乎是带着哭腔吼出来:还请丞相相信我啊。

    然而,那边的曹操并未理会,朝他慢慢走过来,一边话语还在继续说:为了这汉朝,为了西征,为了扫清刘备孙权这两个祸国之辈,累死我麾下最好的谋士,陛下啊你说这笔账,我曹操该算到谁的头上,这把火该烧到谁头上?

    曹操走近发抖的刘协,一把捏住他双臂,随后搂过肩膀拍了一下,陛下来,随操过来。轻声嘶哑的说着,将刘协推到首位上坐下来,在长案前面蹲下,眯着眼睛打量一阵,偏过头对许褚笑道:仲康你看!这人越来越像一个皇帝了

    话音落下的一瞬,陡然挥手将案上的墨砚扫飞出去,几欲瞪裂眼眶:你想当真皇帝,也要我曹操说是,你才能是——

    咆哮怒吼的声音响彻大殿。

    看看你这模样就算现在操把权利交给你,你打得过南方的刘备和孙权吗?他们一只手就能把玩死,那时候老臣苦心经营的局面,汉朝最后的气运会毁在你手里,更何况!

    并不算高大的身形在一刻奔突如暴怒的猛兽,洒开的宽袖里,挥手指着座上脸色苍白的刘协,你也不是真的,四百年的汉朝就算坏也不能坏在你这种背后上蹿下跳的虱虫手里!!

    可惜你不能死

    丞

    你闭嘴——刘协刚开口说一个字,御阶之上的曹操直接打断他,眼眶布满血丝:老臣相信陛下但有些话说的再有道理,终归是假话,事情做了就是做了,但这世上哪有没有代价就能做出的事。

    长案后,刘协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面上依旧颤颤兢兢看着对方:我需做什么来弥补过错

    不等他说完,承光殿外面响起甲士的脚步声以及歇斯底里的女子声音,刘协撑着桌案站了起来,伸长脖子,殿门口,两名甲士拖着一道女子身影大步进来,嘭的一声,扔到了御阶下方,扑在地上半天,缓过气来。

    青丝凌乱垂下,一张素白干净的俏脸从散乱的青丝中露出,刘协惊的跨出半步:皇后——急忙朝那边的曹操拱手:丞相,她是皇后你不能这样做,她是皇后啊。

    伏寿像是从床榻上被人抓起来的,亵衣外面仅仅简单披着一件衣裳,赤着脚裸,模样狼狈凄惨,在刘协开口求饶,她捏紧了衣裳也在说话:曹丞相意欲何为

    呵呵以儆效尤罢了,这位天子背后做了什么,堂堂皇后岂会不知?曹操声音平缓,只是简单的挥了挥袍袖,不远侍立的尚书令华歆睁开眼,从袖中掏出一份早已准备的黄绸,清了清嗓音:皇后伏寿,卑贱入宫而登后位,长居后宫无天下之母表率,亦无文王母之美德却阴险狡诈,包藏祸心,意欲谋害丞相,今缴去皇后玺绶,迁出中宫,不受庙火

    街道之上,快马奔驰,有巡逻的兵卒想要拦截,当看到马背上的人影插着令旗,连忙收拢长戈让出道来,朝皇城直奔过去。

    承光殿,持续的诏令,落下最后一个字时。伏寿窈窕的身形都在摇摇欲坠,娇嫩的脚趾踩过冰凉的地板,披头散发的看向庭上的刘协:陛下,就没有话要说吗?

    怔在那里的皇帝看着流出泪水的女子,曾几何时,他也有过想与对方成为真正的夫妻,但终究身份不正而不敢说出口来,到的此时,几欲张开,话到了唇边又不断看向眯眼沉默的曹操,只得咽了回肚里,颓然的坐了回去。

    看到皇帝的动作,曹操方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挥手:把这个女人带走,押去禁室暴毙——

    不可!

    不要伤我母后——

    两句不同的话语同时响起在殿门那边,听到熟悉的声音,殿上的五人以及周围虎卫转头望了过去,正是问讯赶来的荀彧,他进来的瞬间,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从旁边冲了进来,几名虎卫倒也没去拦,只是看着小身影飞快扑到皇后伏寿身前,张开纤瘦的双臂将母亲护在身后,抬起小脸,一双大眼水汪汪的大眼倔强的看着曹操:大胡子,不许你害我母亲,小心我父亲回来打死你。

    怜儿!伏寿尖叫一声,将女孩搂在怀里,语气陡然一软:丞相,孩子无心之言,无心之言,妾身愿退出中宫。

    主公。荀彧拱手拦在中间:伏寿乃堂堂皇后,纵然无功,也无大错,废去后位已是严重彧来时也知奉孝去世的消息,心知主公怒火攻心才失了理智,做这样的事来。荀彧拱手躬身下去:恳请主公,深思。

    曹操没有接话,反而之前女孩说的话引起他好奇,笑眯眯的看着她:刚才说你父亲,告诉我这个大胡子,你父亲是谁?唔你相貌,有点眼熟

    就在这时,外面一名虎卫进来,在许褚耳边说了一句,后者立马走出殿外,片刻后,一匹快马穿行过宫舍点亮的火光,在承光殿前的石阶下方跳下马背,将一张叠好的素帛呈了上去。

    许褚见是百里加急,也不敢擅自拆开,拿过情报转身就朝里面进去,主公,百里加急,西北出事了。闻言,曹操直起身接过素帛展开,夹杂白迹的浓眉陡然皱了起来,荀彧上前:主公,何事?

    一个月前,丝绸南道诸国被屠,那头白狼回来了

    轻微的声音回荡在深幽的殿堂内,无比清晰的响在所有人耳旁,犹如一道惊雷炸开,振聋发聩。曹操双唇紧抿,回过头看去身后的母子二人,又看了看首位上依旧彷徨的皇帝,捏着情报晃了晃,缓缓转身朝殿门离开。

    把伏寿和那女孩带去其他馆舍幽禁吧他娘的携十八万大军全是百战之士,这天怕是真要变了。

    昏黄的光芒摇曳,照着离去的身影变得迷离扭曲,那简单极短的一段内容,仿佛组成地狱般杀戮的景象出现在眼前,将他们都笼罩了进去。

    狂暴的石弹飞出长长的轨迹。

    呼啸着砸在低矮的城墙,土坯岩石的碎片崩的飞洒。

    各种各样的士兵手持锋利的刀刃杀上城头,将一批批抵抗的人砍翻,蜂拥的人潮将举起的白旗践踏在脚下,疯狂的推挤劈砍,将内城墙的石阶上的西域人撕成碎片,某一刻,城门自内打开,枕戈待旦的骑兵排山倒海般发起了冲锋,掀起滔天血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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