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若闭上了眼睛。很快她就听见了一阵脚步声,晏既应当也坐回他的床榻上去了。
她并没有等很久,刑炽很快就将吴先生带过来了。
吴先生进了营帐,一时间并没有看见躺在角落长榻上的观若,朝着面色苍白的晏既走过去,“将军,可是今日换完药,您觉得有些不适?”
晏既摇了摇头,指着观若的方向,“我没有事,你去看看她。”
可是他的声音听起来虚浮无力,并不像是没有事的样子。
刑炽面露焦急,“将军,您的伤口分明……”
“我没有事,先生去看她便好。”晏既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坚定。
“眉瑾方才应该已经喂她喝过药了,可是她站在这里同我说了几句话,便又差点晕厥过去,先生替她好好看一看。”
刑炽不敢再说什么,吴先生也很快拎着药箱,走到了观若身旁。
吴先生对她向来很是照顾,观若也不好意思再闭着眼睛装睡,同他点了点头,权当招呼。
吴先生也同她点了头,而后道:“请殷娘子伸手。”
观若伸出手去,老大夫略显粗糙,却很温暖的手指按在她的手腕上,像是很多很多年以前,祖父拉着她的手,给她讲故事的时候。
等了片刻,他才问观若,“今日殷娘子喝药之前,可是什么东西都没有吃?”
观若点了点头,“冯副将亲自拿了药过来给妾,妾怕药汁凉了之后失效,即刻便喝完了。”
“这就对了。”吴先生缓缓地同观若解释:“殷娘子躺了几日,没有进食。今日一醒来又直接喝了药,想必肠胃也受不住。”
“不是什么大症候,只是此时该喝些清粥,养养肠胃。”
“等有了力气,再适当的喝一些补药,用一些滋补之物,便会没事了。”
他说完这句话,回头望向了晏既。
晏既却一直望着观若,他听完吴先生说的话,立刻就吩咐刑炽,“快去让人熬些清粥送来。”
刑炽眼中有莫名的不放心,到底还是先对吴先生道:“请先生快过来替将军也看一看,他又流了许多血。”
吴先生的脸色顷刻就变了,莫名地多了一些怒气,或许是觉得晏既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也给他添了诸多麻烦。
他快步走到了晏既身旁,令他背过身去,好让他查看他的伤口。
观若不自觉也挣扎着坐起来,望向了晏既的方向。
他似乎并不想让观若看到他背上的伤,“只是换药的时候医官手重了些,所以又流了些血罢了。”
“并没有嘉盛说的这样严重。嘉盛,你还不快去传话?”
刑炽不敢再停留,见吴先生已经知道晏既的伤又出了问题,很快转身出了门。
“若是这医官连这样的活计都做不好,将军不如将他推到阵前,当作细作一刀斩了。”
吴先生却并不理会晏既的拒绝,“老夫奉晏老将军之命前来照顾将军,如今大业未成,若是将军有了什么意外,老夫自然也只能一死以偿其罪了。”
他将话说的这样严重,晏既只好不再坚持了,慢慢的转过身来。
吴先生遮挡了晏既大半的身形,可是观若还是看见了他白色的亵衣之上,已经又是一片鲜红之色。
这是因为她方才晕厥,将要摔倒在地上,所以他一时情急才……
吴先生站在近处,只会更为惊骇,立刻便取了自己的药箱过来,找出了止血的药粉,重新给晏既上了一遍药。
仔仔细细的处理完伤口之后,吴先生语重心长,“医官之手再重,断不至于如此。将军既然觉得没必要同老夫说实话,老夫也就不再问了。”
“可是老夫今日再同您强调一次,您的伤口,万万不能再像今日一般开裂一次了。”
他说到后来,将目光落在了观若身上。
方才观若就是摔下去,其实并不会有什么太严重的事,严重过他身上的伤口。
他大可不必如此的。
中秋那夜她和他说的是最真的话,她的确是看不懂他。
在那个无助的夜晚,在她拥抱着他,静静的等待着天明,或是死亡的时候。
观若其实是有想过的,她想过或许晏既和她一样,都是重活了一世的人,和她一样牢记着前生的爱恨。
她死在云蔚山的第二个夏天,而他死在后来。
几年之后,或是几十年之后。因为某些机缘,他们又都各自重活了一遍。
但是她很快又否定了。这样的事在这世间有她一个,已经足够离奇了。
更何况经过前生云蔚山的事情之后,在他们的感情比今生更好出数倍的时候,李三郎还是要了她的性命。
李三郎既然有必定要杀她的理由,今生的晏既也不该有理由要留着她。
观若不知道吴先生方才望着她,是否是误会了什么。
吴先生留下这句话,很快转身出了营帐,恐怕是忙忙碌碌的去为晏既熬药了。
她下了榻,慢慢地朝着晏既的方向走过去,行了礼,“将军的伤势严重,需要静养。妾就不在这里叨扰将军了。”
在低头与抬头之间,观若发觉,晏既的唇上果然又已经一丝血色也无了。
他并没有留她,只是在她将要迈出营帐的门的时候,又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究竟是为什么会进入那片树林的。”
“李玄耀已经骗过你一次,你不该又上了这样的当才是。”
观若不想和晏既多做纠缠。
“先是有一个裴氏的侍女同我说冯副将在那片树林之中,妾在树林之外徘徊片刻,便遇见了裴夫人。”
“她先时出现在妾背后,应当并不知道妾是谁,只同妾说快进树林,将马鞭送去给冯副将。”
观若仔细地回忆着当时的情形,她觉得最奇怪的,便是高世如的反复。
“后来她认出了妾,又给妾指点了相反的方向。过往的恩怨,将军想必也很清楚,因此妾便往她一开始指明的方向走了。”
这一招虚虚实实,她相信了自己当时的判断,结果被证明了是错误的。可是她到此时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裴夫人对于一个普通的侍女,应该不会怀有这么大的恶意才是。”
“若说从那个裴氏侍女来寻妾时开始,便已经是在某个人的计划之中,妾自觉还并没有这样的分量。”
高世如要为难如今的她,又何必要费这么大的功夫呢?
便是忌惮晏既,也可以趁晏既不在的时候,将她强行带往荒郊野岭的某处。
她一个柔弱女子,根本就没有办法反抗,就像那一日在灞水边一样。
晏既沉默了片刻,不知道是在思考,还是想起了一些别的事。
“永远都不要低估他人的恶意,旁人可以用任何理由来忌恨你,诋毁你,加害于你。这也是高熠教会我们晏家的道理。”
他的神情如坠梦中,梦中也有无限的恨意,将观若一下子拉回了她醒来那一日的含元殿前。
那时他看她,只是像看着一个和他全然没有关系的人,阶下之囚,连让他眼中有一点波动的情绪都不值得。
他不会和她一样,也是重活了一世的人的。若他是的话,她只会比今日更绝望的。
“多谢将军教会妾这个道理。”她又往前走了一步,终于离开了晏既的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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