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既思考了片刻,又反问她,“阿若,那你觉得你我如今的距离,究竟是更近了,还是更远了?”
观若偏过头去望着他,月夜之下,少年人的神情专注,在等着心上人的回答。
这个回答仿佛无比重要,无论她回答什么,少年人的面庞,都会顷刻更生动起来。
“明之。”她唤他的名字,“人生是很长的,我们不该总是只着眼于当下。”
他们心里明明都有答案,那是残忍的答案。此刻他们十指紧扣,下一刻或许便又是谢桥不见,山远水重重。
好风良月,往事无寻处。
她低头看了一眼他们交握的手,“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没有到结局。”
下一刻晏既侧过身来,无比用力地将她拥在了怀中。
他们身上都没有铠甲,隔着夏日轻薄的衣衫,感受着彼此的体温。
她的手慢慢地抬起来,放在了他的背脊上。他原本就不平滑的脊背上,又新添了许多伤口。
她用她的手慢慢地感受着,“这些伤口,曾经都是很疼的吧?”
“只要还能活下来,所有的伤口都有愈合的时候。曾经经历过的痛苦,也就都不算什么了。”
观若只能抚摸到他的脊背,她所触碰到的,也都是已经愈合的伤口。
他心上的那些由她造成的伤口她是触碰不到的,也没法通过触摸去令它们愈合。
她慢慢地松开了他,伸出手抚摸他的面颊。很快又不自觉下移,放在了他的右胸。
“对不起。”
他已经和她道过很多次歉了。她也当然有对不住他的时候,她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穿着嫁衣的那一夜。
晏既好像不喜欢她触碰他的伤口,一手揽了她,只是同她一起安宁地望着月亮。
“明之,你和伏大人,似乎都很不喜欢袁姑姑。”
在河东的时候,她就已经察觉到了。只是他们不说出口,她也就只当作不知道。
离山阴越来越近,距离薛郡也越来越近。
人只要活着,就永远也有机会相见的。
而她到如今,也还没有参透袁姑姑为她插上那支红宝石发钗的用意。
他的头偏过来,轻轻地碰了碰她的。
他的语气又变得幼稚起来,“琢石说,她是你所看重的人,我不该在你面前说她的不是。”
观若忍不住笑起来,也轻轻地蹭了蹭他的脸,“在梁宫里,没有一个人对我是真心实意的,这一点,我如今已经看透了。”
若是袁姑姑对她有半分真心,总会为她做一点事的。可是没有。
于是晏既便开始了他的叙述。
有很多的经历,观若都已经听郭昭仪说过了。但晏既知道的事情,远比郭昭仪更多。
“……在承平九年之前,我和琢石也一直以为她是个很好,很尽职的人。见了她,也是‘袁姑姑’,‘袁姑姑’的叫着的。”
他很快轻哼了一声,满眼都是不屑,心中更是翻涌起了无尽的恨意。
“承平九年……阿翙久病不愈,离开了人世。那时候姑姑很伤心,我们每一个人都很伤心。”
他并不想过多的回忆那时的情形,将这部分的事情说的很简单。
“那时候袁静训虽然已经是尚宫了,却也还是常常在凤藻宫出入。”
“姑姑因为阿翙的事情不思茶饭,几乎消瘦的不成人形,自然是不能理事的。”
“她曾经在凤藻宫中做过许多年的女官,宫中妃嫔不堪托付,大多数的事,便都落在了她身上。”
他一只手还揽着观若,另一只手却重重地敲了敲栏杆,弄得整个天心亭都抖了抖。
午后才下过雨,亭沿又为他们落了一场小雨。
“结果呢。”接下来的事,令他觉得有些无法开口。
“姑姑就在佛堂里……他们在凤藻宫的偏殿里,那是凤藻宫……”
他至今都想不明白,梁帝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在满是白色帷幔的凤藻宫中,在妻子伤心欲绝,在阿翙的魂灵都没有离开的时候。
他说的实在太隐晦,观若一时间并没有能够反应的过来。
待到她反应过来,心中一片惊骇,下意识地离开了晏既的怀抱。
他们面面相觑,观若眼中只有震惊,其他的情绪尚未抵达。
而晏既是早已经听过这件事的,最初的那种震惊已经褪去,只剩下满眼的不耻和恨意。
观若忍不住摇起了头,“所以娘娘再不许她踏进凤藻宫一步……所以那几年娘娘和梁帝的关系也差到了极处……”
文嘉皇后于她有知遇之恩,她怎么能这样做……太无耻了!
观若心头涌上来一阵恶心之感,她忍不住捂住了胸口,靠在亭角干呕起来。
晏既连忙扶住了她,等着她觉得好一些。
她当然是什么都没有能够吐出来的,从午后议事到夜晚,她根本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吃。
脑海中还是方才晏既告诉她的这件事,“她怎么还有脸到凤藻宫外去跪求的?她到底是哪里来的底气,觉得旁人应该原谅她?”
观若初初听见郭昭仪说袁姑姑日日都到凤藻宫外去跪求的时候,她心里还是同情她的。
她们毕竟在一起度过了三年,她的心总是偏向她的。
那时她以为她即便做了再错的事,这些惩罚也足够多了。
她不是替文嘉皇后去原谅,可是文嘉皇后后来分明又同意她出入凤藻宫了,这本身不就是一种原谅么?
晏既努力地克制着自己心中的恨意,“只是无耻之人,做无耻之事罢了。”
观若觉得自己好像又发现了一个新的问题,“那娘娘……娘娘后来为什么又愿意继续同她在一起了?”
而袁静训侍奉过梁帝,又终究还是什么名分都没有。
文嘉皇后不是善妒之人,更何况发生过这样的事,她待梁帝之心,只怕也早就死了。
“谁也参不透姑姑那时到底是在想什么。琢石说,是因为姑姑要让梁帝知道,她已经对他心死了。”
观若接上了后面的话,她有些释然的笑了笑,“连这样的事情都能容忍,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容忍的?”
晏既重又握住了观若的手,仍然同她站到了原处,“琢石也是这样说的。或者也只有你们女人,才能理解女人的心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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