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若与桂棹兰桡一起漫步于月下,见蟾影映婆娑。
今夜明月团圆,她立于清光之中,纵然有好友相陪,心中仍然孤寒万分。
这已经是她今生醒来之后的第三个中秋了,前两个中秋,碧海青天之下,她都和晏既在一起。
有痛苦,也有温情的时候。
今夜明月长圆似往年,只可惜清时良夜,无人可借她一处倒金瓯。
观若停下了脚步,“桂棹兰桡,你们请宫娥为你引路,先回永安宫中去吧。”
“我忽而想起来我在这里还有一位故人,想要去寻她说说话。她的身体不太好,只怕见到生人会害怕。”
桂棹与兰桡停在原处,同彼此对视了一眼。
而后由桂棹出言,“那奴婢们便先回永安宫中去了。娘娘独自一人在行宫中行走,千万注意安全。”
观若点了点头,“你们放心就是了。”
偌大的行宫,只怕也没有几个人能将她如何,她毕竟非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而方才在殿中饮的那一点酒,也根本就不足醉。
她见桂棹和兰桡向着永安宫的方向远去,随手拦下来一个宫娥,便往她所说的方向,慢慢地走过去了。
她是要去见安虑公主。
桂花浮玉,明月皎皎之夜,伤心失意之人。她好像只能同她在一起,说一说心里话。
说一说晏既。这一年中秋,他们还是不得在同一处院落之中赏月。
她要去寻公主,告诉她一些,她与晏既分别之后的事。
若是公主曾有半刻清明的神智,她都会为他而高兴,努力地好起来,等着与他团聚的。
如今安虑公主独自一人住在撷芳阁里,早些时候,她曾经听闻梁帝让袁静训来照顾她,到如今,应当也是没有了。
观若走到了撷芳阁的牌匾之下,才终于确定,眼前这个看起来荒无人烟的地方,便是一朝公主所居住之地。
远处名为兰芷菱西的水榭之中尚是水光荡浮,笙歌赏宴,这一处却是灯火阑珊,寥落清寂,连清蛩之声都不闻。
若无月色,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她心里遽然生出一种不平与愤怒,几乎即刻便想要回到水榭之中,用她的言语狠狠地戳穿梁帝所谓对亡妻的深情。
若是让晏既知道,他心心念念的姐姐,如今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不知道该让他有多痛苦。
可是院落里厢房之中昏黄的烛火晃了晃,又让她心中的怒火在一瞬间平息了下去。
中秋佳节,与其要公主和她的那个父亲在一起,和那个将她一切的幸福与团圆都毁去的恶鬼在一起。
或许还不如烛火昏暗,静听风生花落,早些睡去。明月今夜是否团圆,她只影而今,都无甚关系。
她觉得自己还是应当先进去看一看她。
观若上前叩了门,很快便传来侍女的声音。
“谁呀?是曹嬷嬷让你过来给公主送东西的么?”只听声音,便知道她已经不再年轻了。
观若踌躇着开了口,“不是曹嬷嬷,我……我想见公主一面。”
她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向这个侍女描述她的身份,她的所有身份,好像都值得她被她们拒之门外。
那个侍女毫无防备地打开了门,一边道:“你是谁啊,你可知这里是何处?陛下有令,不是谁都能见到公主的。”
她将目光落在观若身上,借着月光,片刻之后才认出来,“您……您是珩妃娘娘?”
公主身边的侍女,定然都是侍奉她多年的。
她的神智不清明,若见了生人,言语不当,恐怕会受到刺激,她身边的人多年不换,本是常理。
而这么多年呆在一个失去清明神智的公主身边,仍然忠心耿耿的,也一定是公主素来最信任之人。
“娘娘,您今夜过来见公主,可有陛下的手谕?”
她当然没有,或者今夜,她也并不能见到与她同样失意之人。
观若摇了摇头,“我在宫外与晏明之同行了一段路。他很想念公主,所以我想替他来看一看她,不知是否打扰。”
不过是她临时起意,可是她本来也不应当打扰安虑公主正常的生活。
若是见不到,或许也并不算是坏事。说到底,惆怅的人只是她而已。
见她提到晏既,那侍女一扫方才的沉沉暮气,“您见过三郎君,三郎君如今好吗?奴婢听说他打了许多胜仗,他……”
只有心向着晏既,才会认为他打的是“胜仗”。不是叛逆。
那侍女语气急切,一边说着,一边抹了抹眼角的泪,“奴婢失言了,公主就在房中。”
“不过,奴婢不能就这样放您进去,需要先问一问她愿不愿意见您。”
观若听这话音,狐疑道:“公主她……清醒过来了?”
那侍女垂头丧气,“不是的。公主她如今像个小孩子,您知道,小孩子也是有脾气的。”
“也有想见的人,不想见的人。三郎君此时在她眼中,还是个小孩子。”
“所以您也不必同她说太多三郎君的事了,会令她感觉到混乱,继而引发头痛的。”
观若从前也见过安虑公主,大概了解她的情况。
她此时还是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而后同这侍女行了礼。她知道,她要放她进去,也是要担很大的责任的。
“那就多谢姑娘了。”
那侍女莫名留恋地望了观若一眼,大约是想在她面上寻找一点文嘉皇后的痕迹。
而后道:“娘娘,您太客气了。公主从前见过您一次,后来也曾在凤藻宫中寻找。”
她说完这句话,重新掩上了门,进内室去寻安虑公主了,留下愕然的观若独自一人徘徊于月下。
木樨在夜风之中纷纷落下,冷露无声,已然堕尽枝头欢意。
她又等了等,那扇门很快重新打开了。她先在一旁的铜盆之中洗尽了铅华,而后跟着公主的侍女,一起往撷芳阁的内室走。
内室之中点燃了更多的明烛,素衣丽人坐于烛光之下,她迎上了观若的目光,盈盈微笑着,等着观若朝着她走过来。
蛾眉皓齿,袅袅盈盈,仪态万方。眉眼之中的温柔平和,几乎让观若都自惭形秽。
哪里像是一个,已经疯癫了许久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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