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骤然被人推开,许多的内侍宫娥涌进来,将已然昏迷的袁静训小心翼翼,轻手轻脚地抬了出去。
观若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也还是有一阵铺天盖地的眩晕之感。她闭了闭眼睛,一直等到这种不适的感觉完全褪去。
她睁开眼睛,薛庆垂首站在她的面前,亲自捧来了装着清水的铜盆。
他的神态恭敬,悄悄地瞥了内殿小门遗留下来的缝隙一眼,仿佛无比忠心地对观若道:“娘娘放心,陛下此时仍然在熟睡着。”
“只要娘娘自己不说,袁夫人今日的伤,便只是她自己弄出来的。”
“奴婢已经遣人去请了太医,也说明了是为宫人看病,至于太医究竟什么时候会来,便是未知之数了。”
薛庆又阴恻恻的补上一句,“想来他们应当是不敢怠慢的。”
是为宫人看病,又没有说清楚是袁静训这样的宫人,薛庆这是要袁静训不治而死。
在深宫之中,性命从来也不是攥在自己手里的。一句话得罪了一个人,或许便会在将来丢了性命。
他们二人的积怨,竟然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也是,深宫之中,争恩宠赏赐,原本不也就是如此么?
“自然,袁夫人的伤本来就很重,她胆敢以匕首伤害娘娘,无论什么结果,都是她咎由自取。”
“娘娘,您说是不是?”
观若将她的双手浸到了清水里,慢慢地搅动着。
温热的水一下子便将她手上凝固的血液化开,一点一滴都冲刷干净了。
薛庆是察言观色,任谁看见了方才的情形,都是她因为新仇旧怨爆发,而对袁静训下了死手。
又究竟不能让袁静训就这样死在含元殿里,所以才叫人唤了太医过来。
更是落井下石——若是不趁着此时要了袁静训的性命,谁知道将来还有没有机会。
观若偏过头去,如薛庆方才一般,瞥了一眼内殿小门那一道缝隙之中露出来的一束月光。
分明有片刻,那里是没有光亮的。
她心中的杀意渐渐褪去了,回过了头来,“公公今夜辛苦了,可袁静训还不能死,本宫留着她尚有用处。”
她拿起手巾,将自己手上的水都擦干了,“陛下要她殉葬,她怎么能死在他之前,薛公公,你要明白这个道理。”
薛庆的腰更弯了,顷刻便想要退出去,重新对袁静训的伤情吩咐一番。
他退了两步,观若又进了一步,他只好也停了下来。
他停下来之后,观若再进一步,压低了声音,“薛公公和袁夫人,于本宫而言,究竟谁更有用,本宫心里清楚。”
“只是不知道公公会不会记本宫午后之仇,心中明明清楚,也装作不清楚,不肯同本宫合作。”
薛庆立时便将那铜盆放到了一旁,自己跪了下去,很聪明地如观若一般压着声音。
“能得娘娘赏识是奴婢的福分,奴婢绝不敢对娘娘不忠。从今往后,定然唯娘娘马首是瞻,万死不辞。”
他对她能这样轻易的许下诺言,对旁人自然也如是。
观若心中才最清楚,只是她的确想到了一件事,要让薛庆帮她做而已。
在一条狗匍匐于他主人脚下的时候,一定要有足够的威严能够让他臣服,不敢起旁的心思。
“袁静训的性命就交在公公身上,本宫在含元殿中陪伴陛下,公公此时便去守着袁静训吧。”
她的耐心到此为止,不想再同他虚与委蛇了。来日要做什么,都是来日的事。
她朝着内殿的小门走过去,微微用力,将那扇门退开了。
大片的光亮漏入屋中,距离梁帝的床榻却还很远。
月光只照亮了他床前的脚踏,观若从光亮走到黑暗里,看不见他的脸。
她站在他床前,听着他并不平稳和均匀的呼吸声,等待着自己恢复清明的视线。
外面的一切都改变了,只有他还安然地睡在这里。
就好像宫变发生之前的那几年,他在梁宫之中寻欢作乐,对世间百姓的一切苦难充耳不闻。
他实在是一个太自私的人了。
“你杀了我的父亲。”
梁帝的呼吸一窒,却仍没有睁开眼。他分明知道她方才对袁静训做了什么,她又同她说了什么,怎么还敢让她走到这里。
一副沉睡的模样,待宰的羔羊,仿佛全然无辜。
裴俶的那把匕首仍然在外殿的案几之下,她并非是忘记了。
她只是害怕她手里有那把匕首,在面临如此刻一般的情形的时候,真的会克制不住自己。
她和他之间又添上了杀父之仇,很好。她越加期待她能够同他算账的那一日了。
梁帝不愿醒来,她叫不醒装睡的人。
观若在内殿四处走动着,点亮了殿中所有的烛火。
殿中明亮如同白昼,梁帝的脸也不再能深埋在黑暗里。
既然他拒绝同她谈话,她也不妨先将内殿之中她所有没看完的奏章看完。
天下诸事,她要知道的越多越好,沉睡之人,无法用任何的方式来阻止她。
观若心中恼怒,将所有的奏章一气推翻,才发觉那堆奏章的最底下,居然还压着一本银白色的。
是和晏家有关的消息,或许同晏既也有关,她的心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攫住了,心跳的太快,令她难以适从。
是什么消息,值得梁帝将它压在所有奏章的最下面。
她的心跳难以慢下来,手却不曾停下来。她很快打开了那一本奏章。
李夫人和晏淳原本被晏徊送到了长安,那里比太原要更安全。
而后与长安不过数城之隔的河东动乱再起,重新插上了梁朝高氏的旗帜。
高世如亲自率兵将长安围住,要求驻守长安的晏晰之将嫡母与妹妹交到她手里。
敌众我寡,晏晰之“万般无奈”,只好如高世如所言,将李夫人与年幼的晏淳交了出去。
观若看完,心中暗骂“该死”,忍不住重重地捶了捶桌子。
什么“敌众我寡”,河东裴氏的势力早已经清理过,高世如不过一介女流,从哪里来的兵力,又用了什么样的计谋,足以将长安围困。
这简直像是高世如和晏晰之商量好的,他不过借着这场仗将自己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嫡母,还有兄妹三人一起干脆利落地解决而已。
晏既已经在带着他的士兵往回走了,他一定会去河东的。
可是高世如既然敢这样做,她背后的人敢让她这样做,又如何不会有万全的准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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