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
安虑公主想要将注意力放在她手中的起居注上,想到晏既,便忍不住心潮澎拜,终究是做不到。
于是她将那本起居注重又放了下来,转而问观若,“三郎他……你上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快乐么?”
观若很快便在她的脑海中调动出了那些记忆。深宫寂寞,她已经将那些情景回忆起来无数次,擦拭过无数次了。
她露出了笑颜来,“原本……应当是快乐的。”
“那时我们在一起商议退敌之策,各自散去之后,又在花园之中的亭台中不期而逢。”
就像是命运。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彼此携手,沐浴于月光之下。
“那一夜我记得下过雨,他折了一片树叶,说要吹奏乐声给我听,却不得其法,并没有吹奏出声音来。”
是害怕在心上人面前丢丑,千方百计寻找理由的少年人。
安虑公主将她方才所得的那一串由木樨花穿成的丝线十分耐心地缠绕在观若的手腕上,“十次里有五、六次是发不出声音的。”
她轻轻笑了笑,数落着晏既,“怪树叶不好,怪天气不好,怪时节不对,有时候还要怪听的人没有福气,什么都能怪。”
唯独一颗想要让他所珍视的人快乐的心,不容责怪。
“后来呢,后来他为了什么不快乐?”
“为了分别。”观若的语气很坦然,就像是那一夜一样,惆怅藏在心间。
原本只是一次很寻常的分别,却原来,又是山重水远,如此漫长,看不见重逢之期。
“我是萧翾萧大人的女官,他是晏氏的将军,我们原本就只是短暂同路而已。”
纵然十指紧扣,世事面前,也总要松开手。
“你为什么会选择离开,不愿意做他的妻子呢?”
她并没有在责问她,只是关切而已,“若不是为了问这个问题,或许我不会这样早便向你承认的。”
向她承认,这三年来她没有同任何人承认过的事。
而这个问题,也有许多人问过她了。今日她没有时间同她好好地解释一遍。
她叹息了一声,“是我们都犯了一点错,往日不可追,便只能图谋来日了。”
有些话可以等到来日由晏既向她诉说,她今日过来,并非仅仅是为了和安虑公主尽诉旧情的。
“这两日我皆在含元殿侍疾,将梁帝的奏章都尽数翻阅了一遍。所得的有关明之的消息,也都自奏章中得。”
安虑公主的目光之中分明有惊讶,只是没有说出口。
这也不是最要紧的事。
“昨日一整日他都昏昏沉沉的,至少我是没有同他说过什么话。”
“可前夜我从含元殿离开的时候,也同他说了一句或许不该说的话。”
她会告诉安虑公主,为什么是“或许”的。
“我同他说,‘希望您今夜能够梦见娘娘,让她亲口对您说一句,她根本已经不爱您了’。”
安虑公主并不明白她这样说的用意,只是她提起了她的母后,终究令她悲愤伤感而已。
“鬼神之说,终究无稽。将娘娘同他这样的人牵扯在一起,也不过是玷污了娘娘,令娘娘在地下不得安宁而已。”
毕竟文嘉皇后当年若是真要保住晏家剩余的人,保全自己的性命才是最好的选择。
才是最好的防止梁帝秋后算账的选择。
她是太痛苦了,所以才不管不顾地选择了用死来逃避,没有留下一点余地。
安虑公主果然也偏过了头去,语气之中,藏着无尽的悲痛,“我不想再听见有人将母后和他联系在一起,是他自己将一切都毁去的。”
可有些事,也是必须去做的。
“文嘉皇后薨逝之后,梁帝将这些年的时光,甚至是帝位,都用来追寻她的踪迹,偿还他当年的罪孽。”
“我想要让他求仁得仁。”
让他在这世间,再见到一次“文嘉皇后”。
“不光是我的私怨,也是为了帮明之。梁帝神智清明的时候,真要做什么,破釜沉舟,未必是明之能够轻易抵挡的住的。”
就像是这一次河东之变一样。
在那些世家之中的老人心里,他仍然是当年惊才绝艳,力压众多皇子,走上帝位的那一个圣明天子。
恩威犹在,让他们仍然迷信着他,支持着他。
维护着所谓的正统,也害怕当年被他们合力退下深渊的晏家人,最终让这个王朝改换了面目。
“梁帝是旧梁朝的旗帜,我们不能在情势未名之时轻易地让他死,也不能让他就这样舒服地活着。”
对不起死去的那些人,也对不起仍然活着的她们。
“下毒下药并不明智,会留下抹不干净的痕迹。”她也不甘心用这样的方法。
她宁肯麻烦无数倍去布一个局,一个梁帝的必输之局。是梁帝自己的话提醒了她。
“公主,您知道他身上的病么?”
安虑公主被关在撷芳阁中已久,两耳不闻窗外事,只一心盼着晏既归来。
更何况她又装疯卖傻,没有人会为她打探消息,含元殿之中的事,她自然是不知道的。
“或许是年纪大了,或许是他的执念太深重,他现在的神智已经不再如从前一般清明了。”
“前日我同他谈话,发觉他常常是牛头不对马嘴。起初我还以为他不过是骗我而已,是在图谋什么我不知道的东西。”
“后来见了匆匆赶来的袁静训,我才知道原来这是真的。”
袁静训,是安虑公主更不想听见的名字。
她告诉薛庆袁静训不能死,他果然也就不敢让她死。如今她就在她自己的那一座清净如同冷宫的殿宇之中养伤。
梁帝分明知道她受了伤,却根本也没有问起过。
在短暂的愕然之后,安虑公主畅快地笑了起来,又带出了眼泪。
她的眼睛里却仍然没有一点戾气,仍然是平静的,温柔的,与她说出口的话并不相符。
“这就是报应。我还没有疯,他做了这么多的恶事,便自己先疯了。”
她抹了一把泪,“你想要让他一直神志不清,没法再对明之做什么。”
一个帝王,不能再指挥他的臣子与士兵去为他作战。擒贼先擒王。
“所以呢,阿若。”她握住了她的手,泪光之后写满了诚恳,“你需要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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