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飞英雄传》第178章：奥斯卡

    ……
    这天中午吃了饭，我和奥斯卡一起从食堂出来，他让我去他屋里喝普洱茶。
    我进屋时他已经烧好水，正在用两个玻璃杯泡茶，这让我想起李力老师那些精美的茶具和讲究的冲泡程序。是不是人到中年就都喜欢这种功夫茶的优雅。
    其实奥斯卡没那么讲究，也和我一样不怎么会品茶，只是有茶具，不用一下似乎有些浪费。大概是生活节奏不同的缘故，在报社做什么都比学校快一拍。
    “最近稿子写得怎么样？”奥斯卡问我。
    “到现在所，有情况还都能应付。”我说。
    “嗯……那摄影呢？拍照片和摄像怎么样？下一步媒体都要开直播，做小视频也是方向，多练练是好事，以后必须得会用的技能。”
    我回答，“倒是一直在练习，经常拍照。”
    奥斯卡说，“你这几天倒是经常满世界的跑，采到什么新闻啦，这么碰运气，效率也不高啊。”
    “主要是熟悉情况，没想必须写出什么。练习拍照，到处取景。”
    “你倒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奥斯卡说。
    我不能告诉他，其实我是在找寻飞鸟留下的蛛丝马迹，还有《祝融会》的动向，于是对此笑而不答。
    奥斯卡接着说，“我的意思是，你这么满城溜达，只靠公交地铁和两条腿可不行，需要就开我的车吧。”
    我说暂时还不用，如果需要会向他借的。对此他说不用客气，用的时候尽管吱声。”
    ……
    奥斯卡继续说，“你最近写的东西我也看了……能感觉到有新想法，想标新立异，还不错……但现阶段用词不要太新颖，还是要多看看以前的报道，多用约定俗成的词汇，还没到你形成个人风格的时候。”
    “谨遵师命！紧跟奥大侠的脚步，绝不开宗立派！小弟先干为敬。”说着一口干了杯中茶。
    “谁说要当你师傅啦？！打网球你还是我师傅呢！”
    于是我们哈哈笑了一阵，这真是革命战友，取长补短，互帮互助，共同进步。
    ……
    闲聊中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就是我刚上班报到时那天，正赶上门口的一对铜狮子的落成剪彩仪式。
    两个铜狮子很是威风漂亮！
    但不知为何，这几天两只狮子又被人用蓝色的帆布给盖上了，似乎又回到了准备重现剪彩的状态。
    这是怎么回事，不会这几天的风吹雨打，就给弄坏了，或者掉色了吧。
    ……
    这件事情有些蹊跷，于是我就想问问奥斯卡。
    “门口的铜狮子是怎么回事？已经剪彩了，这几天怎么又用帆布包起来了？”
    “你也发现啦。说起来，这应该是本地社会版可以上头条的新闻……但因为是家丑，社长是不会同意发的。”
    因为我和铜狮子有感情，所以对此比较感兴趣，“听起来八卦味道十足，给我讲讲啊。”
    “都是些八卦！你个新人，少掺和吧！”他这是明显在吊人胃口。
    “得得，我就是关心那两铜皮石狮子的情况，我和它们是一天上岗的，有感情，至于八卦，我还不爱听呢！”
    奥斯卡差点呛水，“和铜狮子还有感情，真是服了你，不是什么好事……两个石狮子跟着倒霉……社长说晦气。看了心烦，就给盖上了……整个事情，太闹腾了！”
    ……
    这话我还是没听明白，但也不好多问，中午休息马上结束，奥斯卡要去采访，我也准备继续出去转悠，于是这话题暂且撂下。
    总之，一方面我是真的关心铜狮子的命运，另一方面我已经习惯很多事情与《祝融会》或“翎羽社”等暗世界力量联系起来思考，所以想知道个究竟。
    但这事不急，至今为止，报社里的问题与我这个新人，基本没有半毛钱关系。
    ……
    奥斯卡这人守口如瓶不喜搬弄是非，但其他人可不这么想，比如老三（田文），对这种事情自然是最上心的，所以从他嘴里一定能知道些什么。而且是添油加醋渲染过的那种，直接变成了H版本的小说，也说不定。
    说老三，老三就真的打来电话，约晚上一起喝酒吃饭，我说带上老大，他也同意了。
    看看还没等我找他，田文这家伙就自己跑来了。
    果然，晚上吃饭，田文就特意向我打听这方面的情况，之所以向我打听，是因为这事与邵音音有关，老三以为我会知道更多细节。其实我已经好几天没有邵音音的消息了。
    ……
    老三对整件事情的叙述如下：
    我们市的传媒集团兴建了这栋大厦，工期两年，在去年10月正式交付使用。
    此前，基建工程的甲方是我们的传媒集团，其中具体负责基建相关工作的是集团行政办公室，办公室的韩副主任兼任基建办的主任。
    这人五十多岁，是报社的元老，和社长关系很好，据说工作能力很强，人际关系网也够强大，处理大楼建设的工程日常协调的诸多问题很是得心应手。
    这期间很是收到社长的器重。
    “当然器重！！只要你仔细琢磨，就知道基建这样的工作，不是随便给谁干的，那必须是领导心腹中的心腹！”老三在故弄玄虚，一副深解其中深意的嘴脸。
    “然后，你懂的，这么大工程，原料商，承包商，建筑商，政府各部门审批，其中的利益巨大，而润滑这些运作的，就是钱啊！”老三田文自豪自己一语道破天机。
    我能理解，这里面当然有很大的权力，也有很多油水，这个韩主任估计也不是廉洁清高的人，自然趟在这些浑水里，摸鱼是自然的，肥到流油也可能，毕竟哪个单位也不是经常搞建设，这种一二十年才有的机会，估计这位韩主任肯定也捞了不少。
    结果呢？
    我也能猜到，腐败问题东窗事发，原本贪的钱像退休之后挥霍，现在监狱答应免费照顾后半辈子生活，管吃管住，还督促生活作息规律化，延年益寿，彻底不用发愁了。
    但这些，和门口的石狮子有什么关系，又与邵音音有什么关系呢？
    ……
    老三田文接着说，但可能是因为那位韩主任做贼心虚吧，或者多多少少良心不安，加上他又又非常迷信，不知到哪座深山，听了哪位大师的醍醐灌顶，于是做了个决定。
    竟然把自己干的所有见不得人的事情，如何贪污，如何行贿，如何各种内部交易，都写成了忏悔录。
    大师说，这些事情都写下来，然后找到你的守护神兽，把事情压在神兽下面，就可以保你平安。
    至于你的守护神兽是什么……大师掐指一算——应该是狮子啊。
    大师于是说，“这样啊……你下山，在山脚下有一个石头雕刻厂，里面都是我这神山灵石雕刻的神兽：有老虎、白象、犀牛、麒麟、神雕，这些你都不要，就要两对石狮子，痰盂大小的就够用，刷金粉的更好……然后让工人送上来，我给它们开光、召唤、赋能、贴符……回去放在家中西南墙角，把你的忏悔书压在下面，初一十五烧香祈福，上元中元下元到我这里来祈新符，换旧符。如此往复更替不断，可保你万事无忧，家宅兴旺，福寿绵长。”
    那韩主任当然是千恩万谢，并表示要答谢大师。
    大师说，“你我是有缘人，何言答谢，我这里都免了，但山下雕刻厂的石狮子得花钱请；人工搬运上山下山送到你家的费用也得你自己出，虔诚嘛；最后每年换符必须得来，不换功效没了，就不灵了。”
    韩主任自然都是答应。
    大师说，“如此算下来：石狮子一对：六万八千九百九十九，你说我让你去的，这是半价优惠，要不一对得十一万五千九百九十九，给你省了五六万；搬运费一万八；开光的费用我不收，就耗用一些香火，几千块钱的事情，你看着放功德箱里吧；灵符呢都是我的功力所运化，九千九百九十九一张，你可以每四个月来一次，按照农历算好日子，但我可能出去云游讲法，那就麻烦了，或者你可以一次卖三十张，保你十年，到时候你也退休了，而且时过境迁，算是公德圆满，才可算彻底避过灾祸……道友你意下如何？”
    韩主任一算，乖乖！这不得四十多万啊，冒着那么大风险，提着脑袋捞的钱，就如此让他扣走了一块！
    韩主任这人虽然迷信，但他也很吝啬——就像人们常说的：贪财和吝啬是亲兄弟！
    怎么才能既少花钱，又能请到灵兽护体，避过灾祸呢？！韩主任急的团团转，突然一道启蒙的灵感，让他有了主意。
    韩主任问大师，是不是那石狮子要越大越有威力越灵验，开光是不是越排场越好，如果不用贴灵符，每年办一次道场行不行？
    大师一听，心想，这主是有钱啊，狮子要大的，开光要牌面，每年办道场，这下可赚翻了啊……于是连忙答应，可以，可以，山下的雕刻厂，多大的狮子都有啊，这土鳖要是买一对百十来万的狮子，一把雕刻厂就给我提六成，过瘾。
    结果！
    这位韩主任一顿道谢后，转身告辞，再无音信了！
    ……
    回头，韩主任从南方某大厂买了现在传媒集团门口这对铜皮大狮子，通过关系找到有名大寺院的方丈开光，然后按照法会水陆道场的规模办了个石狮子的落成仪式。自己则偷偷把那些写着罪状的信和此前收集的干部们的祝福（他组织了一个“写给未来记者同事们的寄语”活动，收集了很多信件，其实为了给自己的谢罪信打掩护）混在一起，每只铜皮狮子的下面压了一封。
    当然，这些费用都堂而皇之的是传媒集团出的。
    韩主任认为自己如此做很聪明，自己省了钱，消灾避难的目的也达到了，真是一举两得。
    而且集团领导还很满意，这种光耀门面的事情，领导们是舍得花钱的。
    ……
    我和老大都笑的不行了。老三你这是编故事呢！就像你亲眼看到似的，这些事大概都是老三杜撰的啊。
    老三则言之凿凿，说他这些事情都是有根据的。
    我想说，你是纪委参加调查了吗！但转念一想，就当听故事也好，总之事情的核心情况知道了就好，其他无所谓真假。
    于是让老三继续讲下去。
    ……
    事情真应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句话。
    鬼扯的什么消灾术完全不起作用，韩主任的问题爆发，接连发现了很多问题，最终韩主任说，我把所有罪行都放石狮子下面了。
    于是，干净利索，所有事情都得到纠正，正义得以彰显。
    结果就是“老韩同志再也不用担心自己的后半生了。”纪委、公安、检察院、法院和监狱的同志们通力合作，认认真真给他安排好了今后二十几年的衣食住行，妥妥贴贴，周周全全，让他无法拒绝，只能感动得涕泪横流……。
    老三说到这，总结道：
    这正是——贪欲不满蛇吞象，朝夕惊恐噩梦多；求仙请神保平安，种种荒唐不自知；铁狮怎肯受欺瞒，终有水落石出日；独坐黑屋寒窗泪，天理昭昭饶过谁！
    好嘛！我看老三就缺个醒木，就可以去商业街摆摊赚钱了。
    听了这些我明白了大概，但是还是还没明白，这事和邵音音有什么关系。邵音音是人力资源部的人，不在办公室，也不管基建，怎么就成了这风波的女主角？！
    ……
    老三书接上文：
    他只说了两个词：情妇、退赃。
    一切豁然。
    我脑补了一下邵音音破口大骂韩老头迷信、愚蠢、大傻瓜、糊涂蛋的情境；
    然后场景转换，当司法机关没收违法所得时她一会哭哭啼啼、一会大吵大闹；
    接着场景又一转，她来到某领导的办公室，哭诉韩老头怎么威胁引诱她，她如何无助，如何惊慌无助……可能这时，某领导会拉起她的手安慰，她则轻轻把头靠在领导的肩上呜咽；
    最终在悉心的宽慰下，她破涕而笑，一切恢复如初。
    ……
    先不说邵音音，后来我从奥斯卡那里得到了另外一些关于老韩的情况，于是我觉得，这才是一个真正的贪官，而不是老三说书那种脸谱化的人物的本来样子：
    奥斯卡说：
    一栋大厦落成，几个领导被抓，这似乎成为一条定律。
    韩主任原本轮不到这基建的“肥差”。因为他是副主任，上面还有正职呢。
    但是，就在基建项目合同签署的时候，原来行政办公室的老主任突然告病回家休病假，韩副主任临危受命开始主持办公室日常工作，同时也主抓大厦的基建项目。
    他从一个小记者干起，终于在二十年后成为了报业集团的大内总管。
    据传言，当时老主任跟韩副主任说过，这次大楼的基建就是一道生死门，可能一步登天，也可能深陷泥潭，让他好好抉择。以老主任的经验，这个位置是八成会出事的角色。但韩副主任最终表示，他想赌一把。
    ……
    就这样，整个传媒集团不知不觉进入了这座“带有原罪”的大厦。
    很多人猜测，除了韩主任，这座大厦里还会有一些人经常忐忑不安，每次看见门口的两只铜狮子就浑身冒冷汗，打哆嗦吧。
    这几天韩主任的家属又找上门来，哭哭闹闹说老韩服刑是在替某些人坐牢，现在孤儿寡母无法生活，不如一头撞死在铜皮狮子上。
    铜皮狮子啊，纵有铁石心肠，也不免被卷入世事纷争之中，无法解开世人的偏执、盲从和贪婪。
    ……
    传媒大厦共36层，是规模排进全市前三的宏伟建筑。整个大厦及其附属楼中，大型演播厅、大型会议厅就有7间，最区大部分集中在11层至15层，电视台和广播电台集中在8层以下，9层和10层是传媒集团高层的办公区。
    说起传媒集团的高层领导，那也是风光无限。后来才知道，我们现在的市长就是记者出身，现在的传媒集团高层都是他的同僚，至今市长还是全市记协和作协的名誉主席。
    有了这层关系，传媒集团几乎干什么都如鱼得水，畅通无阻。
    当然这次韩主任的贪腐案给传媒集团抹了黑，也多少打了市长的颜面。因此传媒集团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内部整肃活动，而且市长也亲自过问，亲自督促，促进各项措施雷厉风行，迅速落实到位。
    对此全市上下风评积极，称赞市长不护短，不念旧，展现了其行政管理的硬朗作风。
    但奥斯卡认为，虽然事情没发生不能猜测，但如果没有市长这层态度和指示，可能就不只是内部整肃这么简单了……
    听奥斯卡如此说，我觉得这些问题太复杂，也不是我该操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