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口镇的幸福生活》第7章 东臣西就

    任闲快步跑到娱乐室一看，老胡头正举着一把椅子，怒发冲冠地把帽子都气歪了。
    张东臣站在牌桌子边上，嘴里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脚下还倒着一把椅子。
    两人象打了鸡血的战斗鸡，怒目而视，不知是打累了还是在酝酿新一轮的激战。
    不用问，两人又是因为打牌斗嘴急红了眼，文攻升级到了武斗。
    老胡头虽然是个驼背，但身残脾气大，得理不得理都不饶人。
    张东臣虽然是个孤老头子，来历却也不一般。
    他是虎口集上的人，有文化。
    高中临毕业那年，被家里人从学校骗回家成了亲，离家出走到洛阳拖拉机厂干活找到了爱情，却又“痛失所爱”。
    他在乡里当过代课教师，一生都在任性的各种折腾。
    老婆伤心绝望中带着仨孩子改嫁到了武汉，张东臣也就成功地把自己折腾成了孤老头子。
    张东臣仪表堂堂，有文化又心灵手巧，写得一手好毛笔字。
    他的生财之道很多：糊灯笼写对联、扎扫帚、编一些精巧的工艺品竹器……
    他还会蒸包子馒头、做各种饼，做饭是把好手，他把自己的生活打理的井井有条。
    他嫌弃敬老院的不自由，总觉得自己这么能干，不至于沦落到要与那些五保老人为伍的地步。
    老来爱热闹，偏偏寂寞空虚冷。
    可是他到底是孤独寂寞的，没事总爱往敬老院跑，成了院里的常客。
    老人们总喜欢玩一种叫“相”的扑克玩法：
    四个人玩，谁拿到红桃k和方块k就算是有“相”的一伙(不能公开，只能在打牌中暗自揣测)另两人算无“相”的一伙，然后对打。
    讲究的是智慧和团结，必须互相配合和以大局为重。
    有“相”的或无“相”的一家先赢了(手上的牌谁先出完算赢)则牌局宣告结束，输家要向赢家供牌。
    也有一个人拿到红桃k和方块k的时候，则要以一敌三，这个过程中是斗智斗谋，看破不能说破。
    刚刚老胡头点儿背，就拿了双“相”，紧张的不得了，大气儿也不敢喘，生怕别人知道了，仨个打他一个。
    偏偏张东臣敏锐地捕捉到了老胡头的紧张和破绽，一语道破了天机：“老胡是双相，咱仨可得打压他的牌，别叫他跑了哇！”
    结果可想而知，老胡以一不敌仨，大败被“活捉”，手上的牌没打出去几张，下一把还要给三家供大牌……
    老胡头输红了眼，一把扔了手里的牌，大骂张东臣是小人。
    张东臣当然怒怼老胡头输不起牌，没牌德。
    胡张之战，由此打响。
    若论文骂，老胡头哪里是有文化又尖酸刻薄的张东臣的对手？
    骂不过就打呗。
    说出手时就出手，老胡头身残志大，率先操家伙抡起椅子扔了过去。
    张东臣虽然“文武双全”，然而是客场作战，不敢太放肆。
    他侧身躲过了椅子袭击，怒睁双目，一再向老胡头发出了他要以牙还牙，以椅子还椅子的警告。
    老胡头慌忙又抡起了一把椅子，以作自卫的格局。
    任闲冲上前夺下椅子，叫叶宝林拉走了老胡头。
    不等张东臣说话，任闲淡淡地说：“老张，一会儿天都黑透了，路可不好走啊，赶紧回吧。”
    张东臣张了张嘴，却又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他黑着脸，一脚踢开面前的椅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任闲看看屋里的人，摆了摆手说：“都看电视吧。”
    混子跑了进来，可惜战斗已经结束，只恨自己消息不灵通，看热闹来晚了一步。
    他走到张东臣刚刚打牌的位置坐下，忽然象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惊叫道：“嘿，张东臣的伞落这儿啦！”
    ……
    张东臣气呼呼地冒着雨往家里走去。今天挨了老胡头一椅子，虽然躲过了，却也折了面子，明天决计是没脸再去了。
    明天困在家里干啥呢？他叹了口气，决定在家扎几十个鸡毛掸子，过几天拿到县城去卖个好价钱。
    走到学校大门旁边，他看见一个女人打着一把蓝色的伞，正向北走去。
    他心里一动，赶上去低声叫道：“是爱莲吗？”
    女人虽然上了年岁，背影却依然徐娘半老、风姿绰约。
    女人没有回头，背对着张东臣没有理他。
    张东臣略有些尴尬地垂着头说：“上次我去县里，听说恁搬去市里住了……恁，过的还好吗？”
    爱莲冷冷地答了一句：“托恁的福，还死不了。”
    说完，依旧没有回头，径直往北走了。
    张东臣就痴呆呆地站在雨中，他不知道，爱莲刚去了他家，他不在。
    爱莲是他从前在学校代课时的搭档，他教数学，她教语文。
    那时俩人都才二十出头，一个英俊儒雅，一个文静漂亮……
    可惜他十八岁就结婚了，尽管他一直都对自己那桩包办婚姻十分不满，那又如何？
    他常常骑着自行车，带着爱莲在田野小径飞驰。
    在办公室埋头批改作业时，抬头正迎上爱莲含情的双眸。
    晚上在街上听戏时，爱莲就坐在他的怀里……
    尽管人言可畏，人们议论纷纷，他们却不管不顾……
    终于有一天，他听说爱莲要结婚了——对象是县里的一个离了婚的干部。
    后来，爱莲结了婚就调去县里了。
    他去县里找过几次爱莲，漫无目的地在大街小巷游荡……
    后来他离开学校，去了洛阳。
    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他只记得爱莲走的那一天，也下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