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瀚带人在前头账房里查的满头大汗,他们这些人做惯了核对账目之事,一本账簿有没有问题打上眼就能看出来。
但这次冯瀚亲自带着人核对,底下办事的人半点也不敢马虎,十几个人守着一摞账簿一直翻看到天黑,中间顾好眠亲自请人去用膳,也被冯瀚一口回绝了。
他自知白天的时候言语里得罪了顾疆元,此番顾家的账目若是一个子儿的纰漏也没有,那于他而言可不是个好消息。
毕竟他只是一个人微言轻的小官,如何能够与顾疆元父子抗衡。
随着天色越来越暗,冯瀚心中的悔意也越来越深,早知道白天的时候就将姿态放的低一些,如此一来也能给自己求个平安。
身边的官差将手里最后一本账簿撂下,累的腰酸背痛头晕眼花。
“冯主事,这都查了两遍了,顾元帅府的账目可是一点问题也没有啊。”
冯瀚抬起袖子摸了把额头上的汗,自觉这个结果太匪夷所思了些,顾疆元是个武将,又不是那清流文官,就算他是个两袖清风的武将,可他离朝多年,家里的女眷就真能把账目打理的这样井井有条?
冯瀚的眉头皱了皱,他是见过何氏的,没觉得那顾夫人是个清正肯干的人啊。
户部干多了查问朝臣府中银两的事儿,从未有过这般清白明白的账目,就算是朝臣中最清廉的官员,也多多少少损失过一些胭脂水粉银子呢。
怎么这顾府就连一文钱的亏空也查不出来?
冯瀚“嘶”了一声,忽然想起来顾谨将那管家对牌钥匙交到他手中时的坦然神情。
“该不会顾家早有察觉,给咱们看的都是假的账簿吧?”
他手底下的官差正要答话,忽然听见身后的屋门“吱呀”一声开了。
众人回头去看,竟是顾疆元亲自过来了,身后还跟着顾好眠和白天见过的那位顾家小姐。
顾家人尚在丧期,穿的都是素白衣衫,却更显得这户人家清明浩然,看不出半点儿虚假之象。
顾疆元不等冯瀚开口便道:“有意思,本帅是好心关切冯主事一番,担心冯主事公事太忙,竟不想听到了这不该听的。”
说这话的时候顾谨上前两步,将手中端着的托盘往冯瀚面前一搁,托盘上放着茶壶与茶盏,顾疆元的话不假,他们的确是来关切的。
冯瀚又伸手摸了摸自己额头上的汗,此刻不只额头,他已经浑身是汗了。
他强挤了抹笑意出来,心里头却明白顾疆元听到的是自己猜测账本是假的之言,这下子,他真把顾疆元给得罪了。
“顾元帅您这说的哪里话,下官也是奉旨办事,若遇见个疑惑,有些猜测也是应该。”
顾疆元“哦”了一声,自顾自地到上首上去坐了,他敲敲椅子扶手,似笑非笑:“那冯主事可查出什么来了。”
话音一落,顾谨和顾好眠都不约而同地去看地上散落的账本,全都是合上了的,看样子是已经查对完了。
冯瀚拱了拱手:“顾元帅家的账目太过清楚明白了,可真是一丝纰漏都没有,不得不让下官怀疑这账本的真伪了。”
话说到这份上,冯瀚才算是与顾疆元彻底杠上了。
如今账目查不出问题来,他只能一口咬定顾府给的账本全是假的,更何况他的确怀疑这是假的,顾府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怎么会一个铜板的亏空也查不出来?
“哦?那冯主事觉得我家的账本哪里像假的了?”
冯瀚一愣,这才抬头去看那说话的人,竟是顾家小姐。
这姑娘究竟是什么来头,能执元帅府管家之权,还能在官家面前说起话来这般的理直气壮。
冯瀚待要出言斥责顾谨不识礼数,待抬眸看见那少女清冷的眸光之时,身上竟又起了一层冷汗。
顾谨哼了一身,踱步到那散落一地的账本面前才停下。
冯瀚又抬头看了一眼,这才发觉顾疆元与顾好眠皆未阻拦,心中便隐约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只见顾谨弯腰,从地上随意捡起来一本账簿,翻看了两下,便卷起来拿在了手里。
她的嘴角牵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声音却似惊鸿出雪,凉人心头:“冯主事方才说这些都是作假的账本,小女倒是有心想要问一问,就说我手上这一本吧,顺昌十七年顾府内宅的账簿,冯主事可知道这书写的纸张是什么纸。”
冯瀚伸着脖子愣了会儿,这才一拂袖子,语气里已有恼怒之意:“本官查的是账目,核对的是银子,与什么样的纸张有什么关系!”
顾谨勾了勾唇角,面上却依旧清冷,只是将手里的那本账簿轻轻掀开一页,几乎是怼到了冯瀚的眼前。
那账本上的纸张在烛火的映衬之下泛出些泛黄的光泽来,显得上头那些旧墨笔迹更加陈旧。
冯瀚的瞳孔忽然一缩,连忙退后两步,这才看清楚了顾谨言语之中一直执着的纸张。
“这是……”
顾谨点了点头,冷声:“不错,冯主事是有眼力的人,想必也看出来了,这是从前的成宣阁造的纸,那可是往宫中进宫宣纸的皇商,可成宣阁在四年前就因事被圣上查封,关门大吉了。”
冯瀚心中“咯噔”一声,万没想到顾谨竟然会留意纸张一事。
顾谨的话却并没有说完。
“若依冯主事之言,这账本是假的,那么请问我们从哪儿得来了这些成宣阁的宣纸,成宣阁当年是被圣上亲自下旨查封的,还是说冯主事觉得是圣上出了纰漏?”
冯瀚听到最后这一句话的时候身上的冷汗已经全被逼了回去,只觉得浑身微微颤抖。
“谨儿。”
顾疆元慢悠悠的开口,看似是阻拦顾谨言语中涉及“圣上”的话,实则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给冯瀚和他手底下的人看。
冯瀚听见顾疆元的话猛地将脑袋一抬,眸子里被惊异填满。
顾元帅唤他闺女作什么?谨儿?
莫非这不是顾家的嫡小姐,而是那位一举赢了秋猎会闹得汴梁城满城风雨的顾家二小姐?
一个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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