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两人见冯梦龙推门进来皆是一愣,异口同声道:“你是谁?”
见张老爷子也不认得他,冯梦龙面露尴尬。
难道真是老年痴呆症?会不会他已经不记得让自己和余象佑去挖百部的事了?
冯梦龙从林南星手中拿过包好的百部,递到到张老爷子面前道:“老人家三日前要的百部,我们已经找到了。”
谁料,张老爷子的右手用力一抬,将百部挥翻在地,大声道:“逆子!逆子!”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果然不记得了,真是找了个寂寞!
突然想起林南星还在,怕她误会,冯梦龙转头对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我姓冯,他姓张,我俩不是一家人……”
毕竟作为一个男人,还是要努力在姑娘们面前保持良好的正面形象,万万不可一出场就被认为是个不孝子。
得不得她们喜欢倒是其次,无缘无故被鄙视可就不好了。
林南星没想到在这样一个时刻,冯梦龙还能分出心来和她解释。虽然听了觉得有点好笑,但一想到这尴尬的场景,便又拼命憋住。
正当此时,坐在张老爷子面前的中年男子站起来对进门的三人说道:“敢问三位是何人?为何突然来张宅?”
“我们有求于张老爷子,三日前就来过一回。”冯梦龙道:“当时他让我们去找现挖出来的百部,然后才愿意帮我们。就是这个。”
他俯身将百部拾起,递到男子手中,继续说道:“药材已经找到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张老爷子反而不认得我们了。”
那男子看着手中的药材,面上五味杂陈,良久才叹道:“他病了,患了痴呆症,有时候连我都不认识了。”
见三人还站着,他忙道:“你们先坐,我送老爷子进屋。”
林南星看着张老爷子的背影,悄声对冯、余二人道:“患了痴呆症之人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有些话说出口之后,自己都会不记得。想来你们三日前过来的事,他已经忘了。”
“原来是这样,”余象佑恍然大悟,“只是可惜了林姑娘的药材。”
“无妨,看样子他们其实并不需要百部,我们之间的交换就此作罢吧。”林南星说完,便低下头摆弄着那包药材。
望着她极力掩饰落寞神色的样子,冯梦龙忽然有一丝感慨。
在这个人人追逐功名,把科考仕进看作成为人上人之路的时代中,恐怕也只有医者才会如此重视药典了吧。
余象佑却没有察觉,扭头对冯梦龙道:“老爷子如此生气,看来咱们今日运气不佳,问不到王美娘的住处了。”
“老余,不要这么灰心丧气嘛,今天问不出,明天再来就好了。”
话音刚落,那中年人便从屋内走出,手上还托着一只盛着茶水的盘子。
冯、余二人突然想起三天前的那杯茶,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中年人放下托盘,两人不约而同地斜眼一望。
万幸,茶色正常!
中年人道:“让三位久等了,在下卢泌,这位张老爷子是我舅舅,今日闹了这一出,实在对不住各位,我替老人家给三位赔个不是。”他一面说,一面作了一揖。
三人连忙扶住他的手,冯梦龙道:“这件事也是我们有点唐突了,当时来的时候,并不知道张老爷子得了这个病……哎,希望老爷子平平安安吧。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要让我们去挖百部?”
卢泌叹了口气:“这事跟我过世了的舅母有关。
当年舅母得了肺痨,又恰逢灾年,戏园子少有人来,但这一班子的人都要吃喝。舅舅支撑不住,便散了戏班,想着把银子都拿出来给舅母治病。
一开始买药都挺顺利的,谁知道当找百部这味药时,舅舅的养子一夜之间卷走了他所有的钱财。
舅舅在遣散戏班时,为了给众人散伙银,变卖了几乎所有的财产。后来被这养子一闹,连平日里吃饭的钱都拿不出了,于是这味药一直都凑不足。
我当时在京师谋职,等我回来的时候,才发现张家已然败落,舅母也去世了。这味药就成了他的心病。”
冯梦龙听得感慨万千。
没想到一味百部竟然勾出了如此唏嘘的往事。
这样的事件若是放在穿越前,他最多只在社会新闻里见到过,读完便忘了。
在写网文时,就算他在虚拟的世界中,为那么多角色创造出波澜壮阔的一生,总归是他这个作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等写完了终章,一切便尘埃落定。
今日良宴会,明朝骤白头。
生离死别于他而言,不过是指尖的敲打,文字的勾勒。
但回到现实中,他却并没有经历过太多的艰难困苦、人情险恶。
他突然意识到,为何自己曾经写的故事总是得不到大家的认同,塑造的人物也扁平干巴。
见三人静默不语,卢泌顿了顿又道:“都是些陈年旧事了。对了,不知三位找我舅舅是有何事?可否让卢某代劳?”
冯梦龙从沉思中回过神来,道:“我们是想问一位花魁娘子的住处,听说叫王美娘,二十年前从临安搬到苏州城。”
“原来是要找王美娘,我知道她住在哪。”卢泌笑道。
冯梦龙和余象佑惊喜不已,没想到消息来得这么容易,早知道直接问他不就好了!
不不不,不能这么想。冯梦龙在心中对自己说道。
不管是两天前来,还是昨天来,都遇不上卢泌,就算是今天早上来,估计也够呛。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没有早一秒,也没有晚一秒,偏偏就在此刻遇上了他。
所以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虽然这件事经过了几番波折,好在最后还是问到了。
他立即请卢泌写下了地址。
“这王美娘可有些怪脾气。”卢泌一面把地址交到他们手上,一面笑道。
又是个有怪脾气的人?!冯梦龙哀叹一声。
老子只想好好写个话本赚点吃饭钱,怎么总遇上这样的人!
这是来整我的整我的还是整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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