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小说家》第二十章 你确实也中不了举人

    回到家中已经快到晚饭时分。
    冯梦龙刚坐下端起饭碗，就听见坐在上方的冯父“咳咳”地清了清嗓子。
    父亲大人这是嗓子痒？他一边想，一边抄起筷子准备夹菜。
    “咳咳咳！”上边又传来更加响亮的清嗓子声。
    还痒？明天要不要请林姑娘来看看？顺便还可以把那部《本草纲目》送给她，只是用个什么借口比较好呢……
    他一边计划着，一边夹起藕片往嘴里送。
    “啪！”一双筷子突然伸出，迅速地打掉了他的藕片。
    他奇怪地抬头，看见不让他吃藕的大哥正笑眯眯地望着他：“二弟，爹有话说，你等等再吃。”
    冯梦龙左右一看，发现除了他，大家的手都还没有放到桌子上来。他扯出一个尴尬的微笑，慢慢放下碗筷对冯父说道：“爹你先吃……不不，你先说……”
    冯父一脸恨铁不成钢：“你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每天就是出门闲逛，亏我千方百计地给你拿到了一张钱世杨老爷家的诗会邀贴！”
    诗会邀贴？叫我去诗会干嘛？我不大会写诗啊！
    “爹啊，为什么要去这个诗会？儿子在写诗一道上实在才学有限，所谓术业有专攻，儿子没攻下它来啊！”冯梦龙又是疑惑又是无奈。
    “二弟，你怎么忘了，明年你和三弟都要参加秋闱，爹这是在给你二人找保人。”大哥仍旧笑眯眯道。
    科举？这就更加没谱了。
    如果只是作诗，他还能勉强凑出几句来，但是八股文……
    冯梦龙心中哀叹一声，这是造了什么孽，硬要把人往绝路上逼。
    “确实如此，钱家藏书丰厚，钱小公子聪慧过人，他家在苏州城又颇有声望，请钱老爷作保再合适不过了。”冯父从袖中取出两张邀贴，分别递给冯梦龙和他三弟：
    “是个霜降日的诗会，眼下还有几天，你们两个在家好好准备准备。我也不求你们在这诗会上一举成名，毕竟也没有这个才能，只希望你们能够老老实实地写个几句，多注意礼节，别给冯家丢脸就行。吃饭吧。”
    这一顿饭吃得冯梦龙索然无味，大哥也看出来他满脸写着不愿意去。
    吃完后，冯梦龙垂头丧气地回了房间，还没等关上门，就见大哥跟着他进了屋，驾轻就熟地寻了一张矮凳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指着另一张矮凳对冯梦龙亲切道：“二弟，坐！”
    大哥，这是我的房间啊……
    冯梦龙叹了口气，坐在了矮凳上。
    “我知道你不想去考秋闱，”大哥悠然地喝了口茶，“当然，你确实也中不了举人。”
    扎心了真的，透心凉那种……
    我可以做不到，但大哥你这么直白地说出来真的好吗，多照顾照顾弟弟我的心理健康啊……
    冯梦龙无奈地低下了头。
    “不过，为着爹考虑，他费了许多心思才拿到的邀贴，这个诗会你无论如何也要去参加一下。”
    这个诗会说到底也不是不能去，大不了到时候找个角落吃吃喝喝，问起来就说不太会作诗。
    再听听那些才俊们吹吹牛、聊聊八卦，再配上崇拜的眼神，说些场面话，想来也就能混过去了。
    好吧，为了爹的身体，做个听话的乖儿子，去就去吧！
    冯梦龙叹了口气，答应了下来，正准备说些话送大哥出房间，却听见他突然说道：
    “我知道你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大哥突然神秘一笑，“是不是在找故事写话本？”
    “大哥怎么知道？”冯梦龙惊讶地抬起头。
    “我听三弟说的，你还为此受过伤，是吧？”
    他点点头。这个三弟，趁我不在家，啥都往外叨叨！
    大哥放下茶盏道：“钱家藏书颇多，据我所知，有不少宋元时候的旧话本。你去了，要是表现得不错，说不定还能向钱老爷借上几本，拿回来重写一番也是不错，免得天天出去风吹日晒地找旧闻掌故。”
    这倒是个好主意啊，冯梦龙的心情突然欢乐起来。
    本来自己就想再改编些旧本子，正愁不知道去哪里找，大哥就主动送来消息了。
    果然是亲生的大哥，每回来都是雪中送炭。
    他赶紧给大哥沏了一杯茶：“大哥，二弟我以茶代酒给你满上，你是我的吉祥物啊！”
    “何为吉祥物啊？”大哥疑惑不解。
    “就是你是我的福星，每次都给我带来好运！”
    “原来如此，倒也有趣！对了，那套宣德紫砂你泡养得甚好，这段日子费心了。”
    天天放在余家书肆里用上几十回，能不光滑水亮嘛。
    “大哥满意就好！”冯梦龙笑道。
    ……
    霜降日，寒气升腾。
    冯梦龙和三弟起了个大早，两人都换上平日里珍藏的出客衣，认真梳洗打扮了一番。两人拿好诗帖，便往钱家走去。
    一阵冷风吹来，冯梦龙缩了缩脖子。
    外面果然寒气凛凛，谁说南方的冬天不需要围脖帽子手套的。
    就在此时，看见他缩脖举动的三弟突然伸出一只手，对着他大力一拍：“二哥，男儿自当顶天立地，行路怎可缩头缩脑！”
    冯梦龙看着他冻得通红的双耳和鼻头，和依旧挺得笔直的腰杆，心想怪不得都说南方人过冬要靠一身正气。
    无奈，为了少听点三弟的叨叨，只好抖出一身正气罢！
    冯梦龙艰难地挺了挺，终于挨到钱家门口，通了姓名和邀贴，两人才入得正堂。
    钱家不愧是有能力藏书的人家，刚掀开挂在正堂门前厚实的织锦棉帘，扑面而来就是一阵融融的暖风。
    舒服啊真舒服，没有暖气的冬天是不完整的。
    两人迈步入内，只见钱家的正堂宽敞明亮，两边已然坐了好些苏州城内的青年才俊，“愚兄”“贤弟”地恭维个不停。
    冯梦龙和三弟寻了一处角落坐下，看见矮几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糕饼点心，正准备品尝一番，左边突然有个声音恶狠狠地喊道：
    “你这个没有礼貌，不知好歹的登徒子怎么也配来钱家的诗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