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小说家》第三十一章 我一个外人都看不下去了

    堂上众人听到冯梦龙这声大喊，纷纷以不同的姿势站在原地，脑袋却努力地扭过来望着他。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堂中，作了一揖：“诸位倪家耆老，倪大公子，在下冯梦龙，几日前救了倪小公子，今天过来本只想做个人证，没有想过插手此事……”
    倪善继不等他说完，夺过话头道：“既然不想插手，又何必说话！”
    哈！着急了！
    冯梦龙心中冷笑一声：“但是今天在倪家家祠中发生的种种，我作为一个外人都看不下去了！”
    他快步走到三叔祖面前，肃然道：“三叔祖好演技！差点骗过了所有人！晚辈想请问你，今天把这么多人召集来，是为了什么事？”
    “自然是为了梅氏母子之事。”三叔祖有些底气不足。
    “是为了梅氏母子分家产的事！”冯梦龙大声道：“刚开始的时候，你明明提过这件事，可是，为什么你不等梅氏回答，突然就说起倪小公子的伤势来？”
    “我……我看到了而已……”
    “我看你就是故意转移话题！”冯梦龙严肃地看了他一眼：“你和倪大公子一唱一和，想用十五两银子打发了他们母子二人，是不是！”
    原来这三叔祖本就不是刚才那样颇有威严之人，被冯梦龙高声质问了几句，竟然说不出话，旋即露出胆怯的神色，讪讪地望了望倪善继。
    倪善继可不是吃素的，他见自己的阴谋被冯梦龙当众戳穿，有点气急败坏：
    “我们方才明明是好意，怎的被你三言两语一说，就成了打发他们母子了？！再说了，他们又不懂田产收租的，交给他们，万一亏了怎么办！”
    “万一亏了怎么办？”冯梦龙冷笑一声：“这话的意思是，这些田产是稳赚不赔的，是吧？”
    倪善继一时语塞，心中懊悔自己怎么气昏了头，把实话说出来了。
    “真相到底如何，没有实据，当然不好说。所以今天当着合族耆老的面，请倪大公子把这些田产历年来收租的帐本子拿出来看看！”
    梅氏这会突然上线了：“就是！既然是写给我们母子的，总可以给我们看看帐本子吧！”
    冯梦龙看了她一眼，递过去一个“说得很好，再接再厉”的眼神，然后继续对倪善继道：“倪大公子为什么不回答了？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倪善继死死盯着冯梦龙，瞬间，他的眼神突然凌厉起来！
    “来人！”他大喝道：“把这个胡言乱语的外人拿下送官！”
    堂上的形势陡然一变！
    高大威猛的小厮再次登场！
    他们刚才没能出手，甚是遗憾，于是这回摩拳擦掌，准备好好收拾收拾冯梦龙。
    千钧一发间！冯梦龙急中生智道：“我是钱世杨老爷的座上贵客！明日就要去他家听戏，谁敢动我！”
    众人霎时间愣住了。
    是名士钱世杨老爷吗？
    他虽然没有出仕，可谁不知道，钱家是苏州的名门望族，每一任知府都与他们相交甚笃。
    倪家虽然有些财产，但终究是个生意之家，哪里比得上钱家这般又有权势，又有财帛的门户。
    再加上钱家在吴中名士圈中颇有些声望，到时候如果这冯梦龙将今日之事告诉钱家……
    他们若是只传些谈资，倒也罢了。最怕的是，万一他们将此事写进志林、笔记里，刊刻一番，做出世代流传的本子来，倪家可真要遗臭万年了。
    为了这区区几亩薄田，得罪了这样的大人物，以后倪家在这苏州城里还有什么脸面？
    见堂上众人都呆在原地，冯梦龙放心不少。
    原来钱家这么好用！早知道一开始就拿出来震慑他们了。
    安静了许久，三叔祖尴尬地望着倪善继道：“大公子，你看这……”
    倪善继脸上满是不情不愿的神色，鼻子里出了几回气，无奈地轻吼了声：“等着！”
    一盏茶之后，他捧来一个木匣子，恨恨地往桌上一放：“都在这里！以后别再来了！”
    梅氏面露喜色，上前打开匣子，仔细数了数里面的田契和房契，脸上又是欣慰又是激动。
    数了几遍，她仍旧把契书装回去，然后把匣子紧紧抱在怀里。
    冯梦龙见大事已成，心中也是舒了一口气。
    出了倪府，梅氏母子对着冯梦龙拜谢不迭，一直说等租子收上来，就请他去城中价格最高的酒楼吃饭。
    冯梦龙倒是有些无所谓，只是让梅氏以后一定要看好这几亩田地，不能再被倪大巧言骗去。
    回到家中，三弟把今日冯梦龙在倪家大杀四方的情形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冯母和大哥听得一会惊叹，一会称奇。
    “今日没能亲眼见着二弟的风采，为兄实在觉得可惜啊！”
    “老二这几个月好似开窍了一般，说话行事与从前也大不相同了！对了，娘突然发现，你连那秦楚馆也不去了，以后还是要像这样收收心才好啊！”
    冯梦龙听着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东拉西扯，心中觉得有些好笑，但又莫名地有一种温暖的感觉。
    第二日一大早，冯梦龙就去曹氏书画坊取来了卷轴和密信，回到家中发现梅氏母子已经来了。
    众人又坐在一起看那密信，只见上面写着：
    “老夫官居五马，寿逾八旬。死在旦夕，亦无所恨。但孽子善述，方年周岁，急未成立。
    嫡善继素缺孝友，日后恐为所戕。新置大宅二所及一切田产，悉心授继。惟左偏旧小屋，可分与述。
    此屋虽小，室中左壁埋银五千，作五坛；右壁埋银五千，金一千，作六坛，可以准田园之额。后有贤明有司主断者，述儿奉酬白金三百两。
    八十一翁倪守谦亲笔。”
    最后是书写日期和倪老爷的画押。
    “倪老爷是给你们母子留了金银的！”冯母急忙道。“白银一万两，黄金一千两呢！”
    梅氏捧着密信，眼中含泪：“原来老爷还是想着我们二人的……”
    众人见了这般情形，也是一阵唏嘘。
    “只是……”梅氏面带忧愁道：“这间屋子是在倪府，以后我们自然不会去那里住，但里面所埋之金银，总要挖出来带走才是。可此事若是被大郎知道了……”
    众人一听，心下了然。
    如果倪大知道有这么些金银埋在自家院中，一定会占为己有。
    屋中静默了片刻，冯母忍不住看向冯梦龙，正要开口，他却马上说道：“娘不用说了，这件事又要我来想办法是吧？”
    冯母欣慰地点点头，觉得老二真是猜中了自己的心思。